彼时,菡萏公子方拭去一半妆面,右半张脸是素容,左半张仍是铺得惨白 油彩,左眼还疏淡一抹嫣然,右边黢黑的眼线勾勒出杏核的大小,唇角因尚残留有胭脂而难得有血色,只是种种妖冶使得温景沐身上绣花穿蝶的戏衣似是变了模样,活脱脱便是炼狱中的艳鬼。

见慕承安痴痴望着自己,眼神不曾离开半刻,温景沐笑道:“难不成陛下竟看上小生了?看得这般入神。”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承安赶紧解释:“并非有意唐突。”

温景沐的笑有些神秘莫测:“我当然知道。”

慕承安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干脆就不说。

温景沐挑眉道:“还需陛下记住,小生可不是甚么像姑,不做皮肉生意。倘若您有意,城西有家窑子,我给您介绍……”

慕承安尴尬打断他:“不必了。”

温景沐寂然,抬手敛了敛水袖,用牙齿轻咬住珠钗,从妆奁里翻出一根束发的绸的带来,反手挽起长发,打了个结。

“陛下若是不嫌弃,可在此直接与小生吩咐。”他指着慕承安边上的桌椅道。

慕承安点点头,掀袍坐在桌边。

温景沐不徐不疾地解开戏服上的纽子,温文道:“陛下初缵帝位,朝中一切可还安定?”

慕承安想了想,如实说道:“因我原先在北疆领兵,大越三品以上武将大多曾在我账下,拥兵多的能有几十万,量那些酸儒有胆,到底一时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陛下说得没错。”温景沐点头,“那陛下以为,此时就没有最大的敌人了么?”

“最大的敌人?”慕承安沉吟片刻,摇头道,“有是肯定会有的,但我并不能确定是谁。况且,宗室贵族觊觎帝位的人并不在少数。仅广阳王一支粗略算来能有上千人,我怎知是谁?”

温景沐叹气道:“我是说有这个实力和陛下争帝位的人。”

“有能力的?”慕承安笑道,“大概有野辰郡王萧方域,东陵太守萧刚,惟陂郡守萧子建……”

“行了。”温景沐不禁蹙眉,心道,他不会是故意的罢?

“那我也不清楚了。”慕承安肃然道,“那些纨绔子弟假正经的不少,我也非是甚么细致人,小的、大的动乱一起来,各地附会的怕是有不少,到时还真是难收拾了。”

“收拾?收拾做甚么?”温景沐起身,轻薄的戏服随着他的侧肩堪堪滑落,露出雪白的里衣来,他却好似混不在意,“阁老们既是念的劳什子圣贤书,相必不会不明白篡权谋位罢。虽说跟您有些过不去,但到底是一气儿人,站出来平定叛乱是免不了。”

慕承安目睹方才一幕,神情微显不自然。他清咳几声,磨过脸去。“此言有理。”

“陛下。”温景沐披上绀碧常服,也不束腰,就这么敞着径直走到桌前,在慕承安对面坐下,“我怎觉您在敷衍塞责?”

慕承安不好实言相告,只随意应了声,就含糊过去了。温景沐也甚是无语,不便点破,便不再多言。
缄默良久,二人突然同时出声。

“你……”“陛下!”

温景沐尴尬一笑道:“您先说。”

“朝中元老一时尚不可轻动,但急于用信得过的人。用甚么人才能两派互不得罪?”

“庙堂之上历来是权臣间相互牵制,你不让我上位,我不让你上位,撑到不能再撑干脆两败俱伤,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亦有不少。现在新帝继位,朝中想崭露头角的新贵倒是可用。”温景沐想了想,又续道,“还有。沧州水患,陛下不妨借着巡督治水的由头,将沧州的官翻一遍,挑好的继续留用,用不了的就左迁,或者直接罢免。”

慕承安若有所思地点头:“公子高见,承安受教了。”

被夸赞的人浅笑道:“谈不上高见。”

“都是自己人,何必谦虚呢?”慕承安认真起来倒很有种君王的肃穆,“对了。之前我答应许给公子的事,不知可想好了?”

“还没有想好。”他侧头道,“不如陛下先欠着,届时等我想到了,再兑现不迟?”

慕承安思忖片刻,似是担心什么,犹犹豫豫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温景沐好笑道:“放心,自然不会是您给不起的东西。”

慕承安此时方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对了。”温景沐不知何时取出一张纸,摊开来放在桌上,遥知不是雪的水印素笺正倒对着慕承安。温景沐又取出一份印泥来,“这里有一份地契,劳烦您落方闲章。”

慕承安不解地看着他。

温景沐唇角微勾。

“当然是有用处的。”

……

久之,慕承安已去。菡萏公子的小徒弟玉奴在门边探头探脑半天了:“公子,皇、皇帝走了?”

温景沐舒了口气,边呷着茶边道:“都走了,还看甚么看呢。”

玉奴用袖角揩著额头的汗应道:“哦。”

温景沐内心极其纠结,酝酿许久方才开口:“你觉得,他问得如何?”

“嗯,那个……语气诚恳,应是实了意来拉拢公子您的。”

“我是指他的问题。”

玉奴搔搔头,在脑中将师父硬灌给自己的书的内容过了一遍,说道:“光听着好似都是些治国的根本理论罢?”

“确是如此。”温景沐点头,“不过,只怕他不是不懂,而是懂而装不懂。虽说他从前大部分时间在沙场,真正读的书即便是少,也断不会缺了漏了治国理家这一环。先皇重视子女,怎会不让他读书?若真如我所想,他这那样的人就太过危险,不能不防。”

玉奴眨眨眼:“那公子觉得这样的主子可靠不?”

“他?”温景沐冷哼道,“只怕我是迟早要栽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