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夏,江南烟雾迷蒙,细雨绵绵,又是一年多雨的时节。
那时的他正隐居在苏州城外的横塘,虽免不了门前的车马来往,但也不失为一方僻静处,将城中的喧嚣繁华尽数阻隔于外。龚明之《中吴纪闻》载:“铸有小筑在姑苏盘门外十余里,地名横塘,方回往来于其间。”
世人皆道:“相遇为缘,相识为分,若相遇而不相识,不过是有缘无分。”然而对他来说,却是无缘无分。
那日他刚从苏州回到横塘,空中突然下起了朦胧细雨。他正准备拿出书卷来读,不经意间抬头一瞥,便见有一女子踏着轻盈步伐,撑把竹伞自横塘前匆匆走过,他站在窗前目送那女子渐渐离去,心中似有一根紧绷的弦顷刻间绝断。即使读了万纸书卷又如何?终究抵不过刹那间的惊鸿。
有些人一旦遇见,便是一眼万年,贺铸大抵如斯。只不过是匆匆一眼,他却记在心底了许多年,奈何这一场水月镜花与他无缘,不知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悲欢。
他不会想到以后的他竟会为一个女子犯了痴,不觉中便会想起那横塘外一晃而过的容颜。想她这似锦韶华与何人共度?是在月下桥边花院中,还是在花窗朱门大户?清风微起,徐徐拂过桌案,吹乱了书页,亦吹散了他的思绪。他想,大概只有这春风才知道她的居处吧。
他静立窗前,望着空中,远方云彩舒卷自如,似在缓缓流动,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女子。此时的她不知在何处,是否也如他这般独处幽阁,在窗前静伫?
城郊斜阳西落,暮色四合,他蓦然醒觉,天色已是很晚了。不由悲从中来,回到桌案前铺纸研墨,提笔写下柔肠寸断的诗句: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情字难解,友情是情,爱情是情,愁情也是情。是的,他愁。可他愁情几许,他不知,世人更不知,因为他的愁太多了。
他愁与那女子无缘相遇,无分相识;愁这尘世间纷嚣杂乱;愁这官场的无情;愁他一生沉抑下僚,怀才不遇……因为这愁漫无目的,飘飘渺渺,捉摸不定,却又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所以才可作“闲”。好似满地烟草无垠,满城柳絮纷飞,将这愁皆化作江南梅子时雨,绵绵无期。
有人笑他太多情,他不置可否,既然这世道无情,那又为何不许他的多情存留?
后来的贺方回或许在岁月中渐渐遗忘了那日的惊鸿一瞥,或许他隐居后的生活鲜有人知,然而那一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却为千万人盛赞。
宋代罗大经曾云:“以三者比愁之多,尤为新奇,兼兴中有比,意味更长。”清朝王闿运亦有云:“一句一月,非一时也。”此两句皆是赞叹末句之妙。
历史早已随着风烟散去,贺方回的一生也早已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至于那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是否真正存在,我们又可从何考证呢?究词之根,也许只是他以“美人”自喻高洁,来诠释他怀才不遇的形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