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老鸨和两小倌走远后,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悠长的巷子被漆黑笼罩着,气氛很是压抑。借着天际的一丝皎洁月光,我朝着青幔马车深深拜揖,向那位将军高声答谢道:“今日蒙将军仗义,救小女于水火中,不胜感激。但小女孑然一身,又无一技之长,对将军恐怕无甚用处。故而先行请辞。因缘际会,若有缘再相见,定要与将军叫个朋友。”
重霖哼了一声:“虚伪。”
那人轻笑道:“重霖,不要总是爱这样评价人长短。何况这位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并无丝毫做作之意,哪里当得起你这句'虚伪'。”又道,“只是……”
我脱口而出:“那将军有何见解?”
气氛一时诡异。
半晌后,他忽然道:“你过来。”
我有些狐疑,未敢轻举妄动。因此,只听那重霖沉声呵斥道:“我家将军叫你过去,你耳聋了么?!”
“重霖!”车中的人笑语说,“你这般粗枝大叶,小心日后讨不到媳妇。那时,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黑衣小哥似乎不满,我见他在马车与我之间看了数个来回,有些举棋不定,怕是有话要说,却也不敢说。憋了许久,用眸光狠瞪我一眼:“只怕你日后也嫁不出去罢!”那眸光着实可怕,寂静昏暗的小巷里,一点精光亮得吓人。我背后冷汗顿下。
那人也不再说重霖什么。重霖退几步,坐在车夫位置上,将腰间佩剑取下在一旁放好。万事具备,这才对我道:“可以过来了。”
明知重霖不可能随意在他主子拔剑,我却仍有心悸。战战兢兢上前去。踌躇不前,几次与重霖目光交锋,差点被眼神杀死。直到帐内声音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安全感。
“请进。”那声音温润平和,倒很能抚慰人。
重霖揭起青幔,让我进去。
当车内暖香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腔里,我心中猛一激灵。
我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就这么……就这么上了贼船了……
但是此端处境进退维谷,既然已上了贼船,还是思量如何保全方为上计。
进到车内一看,不禁感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张小榻,可卧可坐。中间隔着两边的是一张小几,摆了几碟吃食。榻上那人提起天青色茶具,逐次给茶海中的东西温杯。顺着向一旁看去,果然有一红泥小炉。马车就好比一个移动客栈,十分方便。窗的一边悬挂了镶嵌了红绿两色宝石的鎏金镂空香球,焚着某种不知名的香,味道似乎比初闻时要重了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
不,这味道,怎的有一丝熟悉……
“姑娘。”那边软榻上的声音将我的目光引了过去。只见重景端坐那里,身着皂色燕居服,头发仅用一根木簪在脑后结了髻,剩下的就随意披在肩上。相貌算不得多出众,却十分清爽,唯一就是那一双细长的凤眼让他带了一点媚惑之感。
云杳曾对我宣称,若他是天下第二美男,无人敢称第一。我得承认,云杳确实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男子(我才见过几个?),但美男子情难相守还活个什么劲儿呢?你看看卫玠潘安,哪个有好下场?特别是云杳那样的,张狂如斯,你不去死谁去死?与其生得貌美,倒不如有个好气质,比如说眼前这位,一看就是良婿人选,我断定本地想嫁他的姑娘能排几条街。
“总是盯着我看,有什么不妥么?”重景开口道。我一愣,反应过来方才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禁面上一红。
重景指示我坐在他对面,取出新茶具,分了我一杯热茶:“北地的茶不比南边,姑娘将就喝罢。”
我接过茶盏,滚烫的茶汤散发出阵阵清香。坐下来,我低头嗅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呷茶喝。重景见我十分上道,便开问道,“不知姑娘哪里人士,因何流落至此?”
我回答:“我家在营州,去年蝗灾泛滥,家里人都饿死了,就我一个人出来了。南边待不住,就往北逃。”顿了顿,谨慎续道,“如今孤身一人,什么都每个着落,不知将军府上可缺杂役,让我谋一份职,定然感激不尽。”
重景呵呵笑道:“小事一桩,不是问题,姑娘放心。”
我起身,直挺挺跪了下去,做出夸张的样子,但尽量避免自己抱他大腿的冲动,高声道:“将军恩德,小女无以为报!只有做牛做马,愿能偿还微薄!”
他俯下身,双手扶起我,“重景自认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不求姑娘回报,姑娘可安心做差。”
我又俯身一拜:“佛祖在上,将军今日行善,来日必登极乐!”
他笑:“不必说这种话,我本是不信佛祖的,如此说如何不有辱佛祖尊听?”
忽然,我二人目光撞至一处,才见他细长的眼里其实有更深的东西,叫人猜不透。
他问:“姑娘认识云杳么?”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面色大约也有异像。
叹息道:“看来,他已经捷足先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