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夏死秋亡人尚在,一病七八日,再醒时,枫叶已黄彩云散。

书接上回,沈芯望见亭中二女谈笑,上前笑道:“两位姐姐在顽什么?”苏雪晴见是沈芯,本是十分开心,却又见他背着女孩,不免好奇问道:“沈弟,这位是?”沈芯这才忆起邢露沅,忙将她抱起,好生放到桌边石凳上,回道:“雪姐姐,这位是陈姐姐的表妹,邢露沅,邢妹妹。”苏雪晴上下仔细看了邢露沅一番,见她唇红齿白,娇小可爱,想夸上几句,忽闻到邢露沅身上的酒气,大惊道:“这位妹妹怎么醉成这样?”沈芯刚想回答,却看到一旁陈𦭳冰脸色凝重,怕她知道详情后责备邢露沅偷吃酒喝,便有意为她开脱道:“刚才舅母留我们吃酒,我吃了几杯,谁知道又有闲人来敬,我不胜酒力,沅妹见我为难,就帮我挡了两杯,谁不曾想,醉成这样。”苏雪晴责备道:“沈弟也是,怎能容妹妹帮你挡酒。”又看邢露沅醉卧不起,心痛道:“这可不行,烈酒最为伤身,若是容它遗留体内,恐生胃疾。”于是唤来雾儿,叫她另泡了一杯热蜜柚子茶来,用小银勺子仔细喂了邢露沅两三勺。须臾热茶下肚,邢露沅脸色方才好了不少,但依旧浑浑噩噩趴在桌上不醒人事,好似在睡着一般。

沈芯也坐下,拿过苏雪晴的茶杯,便吃起剩茶。苏雪晴笑道:“怎的这般猴急,你要吃茶,叫雾儿给你拿一杯不就好啦?怎的又用我的?”沈芯笑道:“习惯了,况且姐姐用过的更香。”又问道:“雪姐姐,陈姐姐,你们两个怎么聚到一块的?”苏雪晴就把自己在院内吹箫,陈𦭳冰怎么上前搭讪,两人怎么一见如故,怎么相谈甚欢,都一一说给沈芯听。沈芯听罢道:“这可真是有缘了,昨日我还对沅妹道,改日介绍你们认识,没曾想你们却先我一步。”苏雪晴笑回:“若论缘分,还是你和陈姐姐有缘,而且还是同病相怜。”沈芯不解:“雪姐此言何意?”

苏雪晴看了陈𦭳冰一眼,见她冷冷只顾吃茶,并没有反对,便笑道:“刚才我和陈妹妹聊到你小时候的怪病,她却道:‘原来沈弟弟也有此等奇缘。’我不解问道:‘妹妹何出此言?’她也说了一番奇遇,说你这位陈姐姐因生在腊月,原先取名叫陈寒,小时候也同你一样,怪病缠身,自幼天生体寒,凡是与她亲近者,日久都不免得病,丫鬟下人病倒一片,她家人甚是惶恐,也请了不少大夫,却始终不知根源。直到四岁那年,也不知道从何处来了一位银发少女,说她能治。陈家人见她谈吐不凡,便请她进去,她也说:‘不用看,我已知缘由。’便让陈妹妹改名叫𦭳冰,又让她每日用𦭳草泡水喝。最奇的还是,那少女也留下一张绢帕,叫陈妹妹好生收好。那手帕上也是一句诗:‘此女身非凡品,心寒最怕痴情,天材地宝难治,只待一草佛心。’沈弟弟,你自己说,和你的故事是否相似,是否有缘?”

沈芯惊道:“还真是一模一样,想来这些江湖骗术都师出同门。”苏雪晴笑道:“呵呵呵,若是江湖骗术,我体弱多病,怎不见有人上门行骗,送我诗方?”沈芯笑回:“雪姐姐,你不过是寻常风寒罢了,又岂是体弱多病,若是姐姐喜欢,便把我这香囊拿去护身。”说罢就要解下腰间香囊,苏雪晴忙阻拦道:“又在胡说,还不好生收好。”

两人正打趣时,一旁邢露沅却翻了翻身,口吐梦话:“石君因我获罪。” 沈芯笑道:“沅妹果然是醉了,你们听她说石头因她获罪,也不知道是什么石头,获了什么罪。”苏雪晴也笑:“恐是沅妹妹在梦中遇到前世姻缘也说不定。”

陈𦭳冰冷冷听着,也不搭话,只是不停吃着花茶,她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一轮冷月已不知何时缓缓升起,无数月光徐徐撒满凡间,心中暗道天色已晚,便缓缓起身,对二人说道:“苏姐姐,沈弟弟,时辰不早了,表妹也醉了,我便先送她回屋歇息了。”随即又对苏雪晴道:“苏姐姐,改日再向你请教玉箫的吹法。”苏雪晴笑回道:“随时欢迎妹妹。” 陈𦭳冰缓缓点头,又转身对沈芯道:“多谢沈弟送妹妹回来,改日再向你道谢。”沈芯忙道:“陈姐姐何须此言,兄妹一场,互相帮助是理所应当。只是还有一事,舅母听说姐妹们想去江心寺上香,她道府内没有闲人,便指派我陪你们去顽,我还想让姐姐你们指定时日。”陈𦭳冰道:“原来如此,有劳弟弟了,不如就后日一早出发,可好?”沈芯忙回:“后日极妥。”说罢,陈𦭳冰便头也不回抚着邢露沅回屋去了。

沈芯见她走远,长叹道:“这位陈姐姐冰冰冷冷的,恐难相处。”苏雪晴不解:“沈弟你一向待人和善,怎的突然说出这话,我倒是觉得这位陈姑娘表面虽冷,心地却极其单纯善良,不像你说的这般难以相处。”沈芯道:“我也不知为何,只觉得她冰冰冷冷的,和她说上半句,心跳的厉害,可能是我多心了吧。”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苏雪晴忽觉得身体不适,想来风寒并未好全,索性收拾一番,也回房歇息了,一夜无语。

话修饶舌,不说次日沈芯如何调度,如何安排,只说一晃便到了后日。这日一早,沈芯早置办好了马车,来迎众女。陈𦭳冰,苏雪晴,邢露沅三位小姐一辆车,江雾柔和陈家一众丫鬟一辆车,沈芯自带着几个小厮骑马引路,一众人浩浩荡荡往江心寺前行。

江城离江心寺不过三十里路,众人并不赶时间,所以一路边走边玩,好不快活。几个女孩在车中无事,又开始闲聊起来,不一会儿就熟同姐妹一般。邢露沅因那日醉酒失态,便有意打听沈芯的把柄,软磨硬泡,苏雪晴不得已说了些沈芯怪癖。苏雪晴道:“其实沈弟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常常爱做梦,他还常把梦中之事写成一册,取名梦册。众人好奇他为何如此,他却常回道:‘梦中之事甚是有趣,却比那些胡编乱造的小说来的真实可靠。’有一日,我也问他:‘为何如此麻烦,要把梦中之事记下,抄录成册?’他回:‘每次在梦境之时,身临其境,记忆犹新,但到梦醒时分,梦中之事却已忘却大半,纵使绞尽脑汁,立刻书写,也只能记下只言片语,梦中三成。苏姐姐,你说怪还是不怪。’大家听听,你们说这算不算是个怪癖。”邢露沅笑道:“好啊,我也可算是拿住沈哥哥的把柄了,他若下次还笑我吃醉之事,我便把那梦册偷出来,把所写文章念给大家听。” 陈𦭳冰听完,却在一旁低头不语,仿佛若有所思。
行了半日,终于来到江边,只见浩浩长江之上,惊现一座孤峰,宛如天降神刀,倒插在江中,将涛涛江水一分为二,相传此岛是当年魏征梦斩金角老龙所用神刀幻化而成。那江心寺,正坐落于江心孤峰之上,四面环江,与岛同岁,始建于大唐贞观年间,古称舍心禅院,僧尼合庙,内有六阁十楼二十四亭洞,供奉东西七十二路神仙,并古往今来三千佛陀。直大明建国以后,来往游客不断,祭拜香火不绝。远远望去:
祥云瑞气,佛光普照,两江环绕,碧水滔滔。重峦叠嶂,松柏参天,青峰挺拔,高耸入云。钟声悠远,香火袅袅,鎏金铜瓦,檐牙高啄。雕楼玉阁,金碧辉煌,大雄宝殿,威严壮观。
又有诗云:古刹依岩立,秋江绕佛清,僧门无佛事,倚檐叹船行。
众女叹道:“好一座镇江古刹。”彼时早有渡船从江心飘来,接众人过江。沈芯安排一群下人将马车拉到江边村落,好生看管,只让众女带上必要之物上船。

在船上,望着广阔长江,苏雪晴不禁再次感叹道:“常闻长江乃是华夏命脉,今日得见,名不虚传。”一旁邢露沅问道:“苏姐姐可是初见长江?”沈芯回道:“苏姐姐自幼在昌元长大,只见过河流,自然第一次看见,若不是昔日母亲送我来到江心寺拜佛求经,估计我也没见过。”邢露沅笑道:“那沈哥哥可知此处江域有个传说?”沈芯忙问道:“是何故事,妹妹快讲与我听。”邢露沅回道:“这个故事还是姐姐给我说的,相传这片江域之下,不知何处,有一座江底宫殿,宫殿中有上天下凡的仙女,在此地掌管渝州姻缘。是故江城百姓之间有个传言,在月圆之夜,待子时正,将自己生辰八字折成小船,放到江里,诚心祈祷,便可透过江水,窥探三世情缘。”沈芯奇道:“我在此修行一年,却从未听过如此故事,不知陈姐姐从何听来?”陈𦭳冰道:“我也是从古书中看到,估计也是谣传,大家切莫当真。”沈芯叹道:“若是真的便好,我也想看看世外之仙,如何掌管人间姻缘的。”邢,苏二女听见了,笑道:“又在胡说。”

正说着,渡船已然靠岸,众人下船,沿着玉石台阶直达寺门。早有下人先行一步,通知寺庙僧人,是故僧尼早在门前守候多时。沈芯年纪虽小,却因拜入主持门下,辈分极高,一帮僧侣不敢马虎,以师叔相称,早备好上好客房。沈芯先和众僧打过招呼,又将众女安排妥当,打点好斋饭,命人置办上香用品。诸多杂事完毕,方对众女道:“陈姐姐,苏姐姐,邢妹妹,你们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和师傅打声招呼,叫他们屏蔽闲人,方好上香。”说罢,便告辞众女,往后山方丈禅房行去。

此时圆境大师正在屋内闭目养神,听到门前沈芯问候,也不做声,待沈芯走进屋内,才微微睁眼,叹道:“痴儿,你如何不听我言?”沈芯不解问道:“师傅何出此言?”圆境大师道:“昔日你下山之时,我是如何吩咐与你?叫你下山之后,吃斋念佛,切莫回头。如若真有要事,也决不可带人一同前来。如今你已闯下弥天大祸,还浑然不知。”原来沈芯离山多年,那时尚且年幼,心浮气躁,如何听的进,记的住,只当是圆境大师一句戏言,早忘的一干二净,今日听到师傅提及,方才想起,追悔莫及,忙跪倒在地,道:“师傅,弟子愚钝,违背师嘱,不知道闯下何等大祸,还望师傅渡我。”圆境大师叹道:“天意难违,昔日你母亲送你上山之时,我便知你是祸根,如今果然应验。”

原来二十年前,圆境大师还是小沙弥时,有过一段奇缘。正所谓:成佛得道皆无字,升仙封神万卷空。自古神仙古佛皆是自悟修成正果,又岂有拜读经文得道之人。世间人物千千万,性格秉性万万千,一经渡得了一人,渡不了别人,渡得了别人,渡不了众人,是故有因材施教之说。更何况,成佛成仙之法,又岂是凡文俗字写的下来的?其中经历多少劫难,有多少法门,又如何写的尽?即便神通者写尽了,凡人又如何解的完?即便聪慧者解完了,那经书经万人传抄,或是增字或是减字,其文早和原意大相径庭,又怎能读文成仙,看书悟情?是故,圆境和尚之所以修成正果,窥探天意,并不是因他天资聪慧,也不是因他日夜诵经。只因三十岁那一年,犯困偷懒,误入空空山,在江边帮一位妙龄女仙,拾回臭鞋。那女仙见他虔诚,便渡他一口仙气,要他再此了结一件俗事。

圆境大师缓缓起身,从书柜之上取下硕大木盒,盒中祭着一口钢刀。园境大师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刀越变越小,最后金光一闪,缩在掌中。圆境将那缩小之物递给沈芯,道:“罢了罢了,命中如此,芯儿,你可接好此物。”沈芯接过一看,原来那刀已变成一块铁牌吊坠。圆境大师道:“此物是一位女仙托付与我,本是天外陨铁所幻,乃本寺镇山之宝,因它威力超群,被轩辕帝施法,化为神州龙脉一颗利爪,用以镇守河山,已经数千年之久。只可惜,距今一千六百年前,曾经破印出世一次,因它不得善主相持,被霸王项羽所得,祸乱人间十数年,最后被张良封印在此,欲用无边佛法感化其滔天煞气。谁曾想近日此凶器感应命主,欲破封出世,实乃天命难违。而那命主正应在你身上。”沈芯听完大惊道:“师傅,弟子怎会是这凶器的命主,恐是师傅算错了。”园境大师道:“此物本被融在金佛之中,从你小时拜我为师之时,此刀破佛而出,我便已经知道所谓命主正在于你。本来你天性善良,佛性冲天,此刀握入你手,或许有朝一日能够散尽其煞气,我甚是放心,谁曾想,今日你违背箴言,泥足深陷,果然是天意难违。”沈芯道:“还请师傅指点迷津。救弟子与水火之中。”圆境大师叹道:“天意如此,一切枉然,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从今往后你要好自为之,切记以天下苍生为重,勿留恋儿女私情,否则中原龙脉被毁,天下一分为三,到时候外族入主中原,需二百七十五年方可光复河山。”话音刚落,屋外旱雷不止,圆境知泄露天机,上天示警,故不再多言,将沈芯赶了出去。沈芯来到室外,悔恨不已,久久不去,对着房门拜了三拜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难忘,还请受不孝弟子三拜。”礼毕,方才失魂落魄而去。园境大师在屋内叹道:“痴儿,痴儿。”遂又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经历此番大变,沈芯如何还有闲心陪众女上香,只是打点好一切,退避闲人以后,让雾儿陪着三女去大雄宝殿上香祈福,自己却独自来到江边散心。待了不知道多久,只见日落西山,初秋江边不知何时升起一层薄雾。正心烦意乱,突然望见雾中一道人影闪过,沈芯见来人身形和苏雪晴相似,问道:“苏姐姐?”那来人听到沈芯的声音先是一惊,走近身边,道:“沈弟?你怎么会在此?”沈芯定眼看去,却是陈𦭳冰,道:“原是陈姐姐,无事,只是在此散心罢了,姐姐你呢?” 陈𦭳冰道:“我上香完毕,闲逛至此,没曾想却遇见你。”沈芯道:“陈姐姐不好意思,没能陪你们上香祈福。” 陈𦭳冰道:“这又算何事,看你刚才行色匆匆,面色凝重,想必沈弟自有难言之隐,反倒是我应该给沈弟道谢。”沈芯道:“此话怎解?” 陈𦭳冰道:“前日,你为邢妹开脱之事,其实我早知沅妹有酗酒的怪习,也再三责骂了几次,谁知却变本加厉,越发厉害起来,一有机会,便趁人不备,偷酒吃,起初还是吃些葡萄美酒,但后面就连蒙古烧刀也吃上几杯。”沈芯惊道:“这如何了得,难道邢妹家中长辈不管?” 陈𦭳冰叹道:“说来邢妹也算命苦,父亲早逝,姨娘一介女流,家业日渐衰败,便常年寄住我家。心中难免有些抑郁,姨娘自己也不怎么管,旁人又如何敢死劝。”沈芯叹道:“原来邢妹家中还有此等变故,平日见她乐观活泼,谁曾想也有如此悲伤故事。”说罢不由长吁短叹,感悟人生变化无常。
两人呆坐一阵,云开雾散,天边月色皎洁,陈𦭳冰忽道:“沈弟是否有时觉我冰冷异常,不好相处?”沈芯慌道:“姐姐怎会有如此想法?” 陈𦭳冰道:“刚才苏姐姐已经对我说了,其实不止沈弟,我自幼身边之人也常有如此想法,便是沅妹初来我家,也甚是怕我。只是你们有所不知,我实在是身不由己。每月总有几天,体内像是另有其人一般,影响我的心神,到时便会突然不想言语,周身发寒,外人看去,就觉得我冰冰冷冷,不近人情。”沈芯慌道:“弟弟不晓事,言语冒犯了姐姐,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陈𦭳冰道:“你若还如此说,这般想,就枉费苏姐和我一番心意,我自幼没有什么朋友兄弟,今日见你,却当成亲弟弟一般,所以才实言相告。”说罢,便有些生气,起身离去。沈芯自知方才失言,忙道:“陈姐姐,实不相瞒,我打小不善言谈,口不遮掩,误会姐姐之意,如若姐姐不嫌弃,至此,我便也当姐姐如同亲姐姐一般。” 陈𦭳冰却不答他,只是加速走进林子,消失在无尽夜色之中。
沈芯甚是奇怪,不知又如何得罪与她,胡思乱想一番,见玄月高挂,天色已晚,怕苏雪晴她们担心,便也起身,想要先回庙去,再做打算。走到一半,突然气温骤降,周边开始诡异结冰,不知何时又起了一层浓雾。沈芯怎奇怪时,隐隐约约却又似见到陈𦭳冰,只见她一个人凄凄凉凉站在江边,像是失魂落魄一般。沈芯正想上前解释,却见她竟笔直走进江中,须臾便被江水淹没。沈芯大惊,忙上前去救,来到江边,那里还见得到半个人影,正想去唤人来,却见一个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的身后,那女子长的有陈𦭳冰七分容貌,眼神更冷更寒,浑身散发刺骨冰气,宛如一位白衣侠女,飘飘然拿着一柄水凝而成的长剑,冷冰冰直对着沈芯心口猛的刺了过来。沈芯躲闪不及,心口一痛,也忽的一下,掉到江中。

沈芯坠江之后,就昏死过去。比及清醒之时,已不知什么时辰,身处何方,四周碧绿一片,好似江中,却又能气息自若,如梦如幻,似生似死。再低头看胸口,哪有半点伤口,只剩下一片冰粒。

沈芯正疑惑之时,远处隐隐传来哀怨哭啼之歌,那歌声如哭似泣,不知是悲是喜。沈芯犹犹豫豫,踟蹰向那歌声行去,没走多远,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装饰精致的灵殿惊现眼帘。灵殿正中有一匾,大书三生幻境,左右一副对联,上联道:飞霜名殿,梦里水乡,缘定三生未改。下联道:玉屏雕楼,世外桃源,情经九世不灭。沈芯大感神奇,突然想到先前邢露沅提及之事,心中暗道:“难道此处就是所谓江底宫殿?”遂不免好奇,早把先前遇险之事,抛之脑后。虽平日里不爱蛇神牛鬼之说,如今应在自己,天性使然,却也忍不住走了进去。

刚入灵殿,就见一红衣女子背对自己歌唱,颤声柔起,哼哼唧唧。沈芯忙上前去,柔声问道:“敢问姐姐为何一人在此歌唱?此处是何地方?”

女子闻外人之声,巧颜失色,回身打望沈芯,惊道:“汝这凡胎肉眼如何来得了此间幻境?”

沈芯方才看清女子容貌,只见她一身鲜红湘衣,长发及腰,美艳动人,巧眸如雾,肌赛玉瓷温文尔雅,落落大方。沈芯不敢怠慢,就将他被刺坠江之事,一一告知。

女子奇曰:“奇哉怪哉,若无情司信物,如何能入这幻梦?”低眼上下打量沈芯一番,却见沈芯腰上悬挂铁牌,叹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只是奇怪,光有这刀,却也破不滔天情障,怎的能来这里?”女子想了又想,毫无半点头绪,又道:“罢了罢了,你既入此境,必于情司有缘。此处外通欲海,情江深处,游离于六界之外,乃处罚至情至深之人之所,名曰三生幻境。这殿本是江渎龙府,此地水神龙王因其父亲获罪与天,因此荒废,吾便移它至此,凡人都唤吾为虞仙,你便叫吾一声虞仙姐姐,也是可以。”

沈芯忙道:“原来如此,敢问虞仙姐姐,可有看见一位女子来此,她和我一般年纪,长发及腰,一身白衣,我与她在江边走散,不知是否和我一样,坠落至此”

虞仙听沈芯这一唤,又见旧物,不免勾起回忆,两眼含泪,不禁抽泣起来。沈芯见她伤心,忙问道:“虞仙姐姐为何忽然伤心起来,可是我那位朋友出了意外?”

虞仙用袖遮住俏脸,收拾心情,须臾平复,道:“并非如此,只是许久没听有人如此唤我,又见故人遗物,回忆生前,不免伤感,让弟弟见笑了。”沈芯忙将腰中铁牌取下,道:“莫非此物,虞仙姐姐认得?我本凡人,如何能驾驭此等凶物,不如,暂交给姐姐保管,可好?”虞仙笑道:“此物并非情司之物,只是故友遗物罢了,你即是此物命主,我如何管的,昔日也正是算它即将出世,我不便出面,才托付你师父代为保管。”沈芯听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虞仙又道:“此事休要再提,你且好生保管此物,日后必有大用,你且先随我来。”说罢,便将沈芯引入大殿深处,行不多远,只见一间密室之中,摆着一口透明水晶拔步床,陈𦭳冰正完好无损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沈芯大惊,刚想上前查探情况,却被虞仙拦下,虞仙问道:“少年郎,我且问你,这女子是你何人?为何如此上心?”沈芯回道:“虞仙姐姐,她是我家姐姐。”虞仙笑道:“你乃是家中独子,如何冒出姐姐?”沈芯解释道:“不敢欺瞒虞仙姐姐,她是我舅娘侄女,按照凡间礼法,理应唤声姐姐。”虞仙听罢,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见沈芯十分担心,道:“你且安心,她只是昏迷过去,不时便会醒来,你且先跟我来。”说罢便拉着沈芯之手,回到大殿。

两人来到殿中,虞仙挥手一扫,变幻出许多座椅板凳,美酒佳肴,又一拍双手,召出十来位侍女。众侍女齐齐跪下,道:“参见掌府姐姐。”虞仙道:“你们都起来吧,今日放你们出来,只因有贵客到,你们且好生服侍,若再有半点异心,小心再关你们二十年。”众女齐呼:“诺”便四散开去,有的斟酒,有的传菜,有的起舞,有的奏乐,一时间空空旷旷的宫殿,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彼时早有两个侍女来到沈芯身边,为他夹菜斟酒,一个自称喜媚,一个闺名玉磬,两女都是国色天香,伶牙俐齿,一口一个哥哥弟弟唤着他,是故不免吃了两杯。沈芯见这些侍女一个个都放荡轻浮,不免心中疑惑,便开口问道:“虞仙姐姐,小弟愚昧,不知虞仙姐姐仙籍何处,居何要职,却从未听世间提及过。”

虞仙笑道:“上天神仙数以万计,凡间又如何全部知晓,况且我还是隶属天庭情司的一位下品地仙,世人如何得知。”

沈芯问道:“盘古至今,只知幽冥地府,四海龙宫,九天神庭,西方灵山,为何竟从未听过情司之名?”

虞仙答道:“情司自古有之,只是未得情司信物,不得窥见。有幸得知之人,也受情困,潦倒一生,又如何闲情逸致来对世人诉说。但虽如此,也并非全无记载,据我所知就有两人曾著书立传,提及过情司,只是世人昏庸,未得其要领罢了。”

沈芯问道:“不知这二位先贤是何许人也?”虞姬答之:“柴桑陶氏,北平曹某。”

沈芯见她不愿直言,便又问:“自古幽冥地府掌管轮回转世,四海龙宫调配九州风雨,不知情司有何职能。”

虞仙答道:“这情司有上仙与九天之上调配凡间姻缘命数,又有两位圣仙在人间督导,九州各处各设洞府予以配合。各洞府之间,又将世间女子根据其命数不同,分门别类,设“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薄命司”种种。我这江渎情府十分特殊,只设有两司,一司名曰“情债司”,专记风情月债,另一司名曰:“祸水司”,专封红颜祸水。”

沈芯尚还年少,对于男女之事,所知甚少,追问道:“虞仙姐姐,这何为风情月债?”

虞仙答道:“这风情月债乃是前世今生缘,你若前世负了情,无论缘由如何,或是因那风流成性,或是因一时兴起,就算是身不由己,也必是要还的,今生还不清,来世还要继续,如此循环,直至了清,方能结案。”

沈芯感叹道:“情爱还真是件晦事,先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两情相悦,青梅竹马却又要门当户对,如今还加上个前世今生,天命姻缘,不如不要。”

虞仙笑道:“你这竖子,如何懂得。这天地之间情爱为本,若无情,何来亲,既无亲,何来人,若无人,何来轮回?若世人都如你这版想,那天地岂不是要乱套。虽说世间男子道貌岸然,偷鸡摸狗之辈数不胜数,像你般心若磐石之辈也不在少数,可这天界上仙,自有法宝姻缘赤绳,专治你等冥顽不灵之人。凡被姻缘赤绳牵住手心,并会沉沦情爱,如痴如醉,朝思暮想,由不得你不从。”

沈芯惊呼道:“此等上仙,如何了得,竟乱人心智于此,不犯天条?”

虞仙笑道:“龙神布雨,自有调度,情司治情,亦有根源。这三生梦境“情债司”记载之事,正是情司掌管情爱之本,你若前世无债,今生自是无忧。”

沈芯听完此言,心中长舒口气,道:“我应无事。”

虞仙笑而不语,只从袖中变出一块玉镜,道:“此玉镜,名曰三生石镜,但凡天下痴男信女,前世今生皆一一记录在案,无一例外。”

沈芯好奇,刚想上前窥探一二,却被虞仙拦住。虞仙道:“此三生石镜乃是天材地宝,昔日一颗情石所幻,机遇巧缘被上仙所得,又花千年炼化,方磨成此石镜。其中所记之事,件件天机,若凡人窥探,轻则折寿,重则触犯天条,永世不得轮回超生。”

沈芯天性顽劣,有此奇遇,岂有不看之理,遂苦苦哀求虞仙,道:“虞仙姐姐,你就让我瞧一瞧吧,也好知道何为情债,日后也好避之。”

虞仙长叹一声:“你既能入此幻境,必与我有大缘,如你能应我一件小事,也可让你窥探一番。”

沈芯问曰:“不知虞仙姐姐有何难事?如能助上一二,必不容辞。”

虞仙道:“吾在凡尘本是戴罪之身,因上仙点化,自有仙根,是故能超脱众女,得道成仙,后被分到情司,监管“祸水司”,我本和她们出生相似,又根基浅薄,初到之时,不免生情,是故和她们姐妹相称,时常放她们出来嬉戏打闹,谁不曾想,她们之中竟有几人有了异心,一日趁我不备,逃出宫去,夺舍凡人,为祸人间。虽如今已有两人归案,但还有四人在逃,如若放任不管,恐天下大乱,神州易主,今日见汝得神兵利刃,所以想请公子回去以后,将她们缉拿归案。”

沈芯不解,问道:“仙子姐姐所求之事,自当全力以赴。只是我既无天眼,也无法术,和众女又素不相识,如何助之?”

虞仙道:“天机不可泄露,只能说另有贵人助你,日后你自会知晓。”沈芯见她如此说,也只能答应。虞仙又道:“既应了我,你欲窥探天机,我也不阻你。可是镜中之事,乃大苦大悲,实乃天意难违。你若不看便了,你若看了,却怕你年幼,受不了相思苦,爱恨情长。”

既已至此,沈芯也听不进虞仙劝告,竟笔直接过三生石镜。一时间光芒四射,宛如白昼,沈芯被此奇景所撼,突见镜中射出一段光影,乃是密林丛中赤绳乱做一团,乱绳中有三物:一物乃是金黄麸麦,一物乃是滴血晶石,最后一物是块无暇冰玉,玉上刻有一段小字:“玉潜麦海草木润,奈何冰芯遇水没。”三物乱成一团,不分彼此,也不知谁和谁相连。

沈芯不明所以,刚想发问,突觉胸口剧痛难忍,一时间抱头痛哭,好似大病一场,心中仿佛经历生死离别,悲欢离合。”

虞仙见罢,立马变幻一块茜红纱布,将三生石镜罩住,这才施法,展缓沈芯痛楚,道:“肉体凡胎想要窥见天机,果是遥不可及,此次我已触犯天条,留你不得,你且速速返回,此间密事休要再提,切记切记。”言罢,一道仙气入体,便将沈芯逐出幻境。

等沈芯走后,一位白衣少女缓缓从阴影处走出,正是江边刺伤沈芯的女子,她道:“既然应了我,又如何还要寻他?”

虞仙道:“你且放心,功劳不会少你,寻他来只是以防万一,若有朝一日,你们互相争斗起来,岂不是坏了大事,是故,提前和他说明缘由,好让他知道其中厉害。”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但愿如此,你且别忘了,当日你我承诺,若事成之后,你想反悔,我可不依。”

虞仙道:“好妹妹,你且放心,如若你功成,封印祸水,如今上天梦境司尚缺人手,我必定好生推荐,让你享有仙籍。”那女子听罢便不再言语。

不说二女如何钩心,只说沈芯醒来,那幻境之事又只记下三分,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原来不知何时睡着了,心中暗道:“莫非刚才一切都是梦境?”遂起身,往众女住处行去。等到了屋外,却见苏雪晴正在等着自己。

苏雪晴道:“沈弟,你到哪里去了,寻了你半日,不见人影。”

沈芯怕她担心,忙道:“无事,只是到江边散心罢了。”忽又想起梦境之事,忙问道:“不知陈姐姐回来没有?”

苏雪晴不解道:“什么回来没有?陈妹妹和邢妹妹两人陪我下了半天棋了,从未出过屋门,只是我见你许久不在,十分担心,才出来寻你。”

沈芯不信,进屋一看,见二女果在下棋,江雾柔在一边端茶递水,众人十分不解的表情望着沈芯。沈芯心中疑惑:“难道刚才一切真是梦境?若论梦境,又太过诡异真实。”想来想去,却无半点头绪,见众人都有些不安,沈芯只好作罢,当一切没事发生。

欲知后事如何,还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