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前言:望窗外江雾茫茫,算来已过冬至,来年将近,今夕未亡,又是一年书未尽

书接上回,沈芯昨日先获佛刀,后遇幻境,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是祸是福,是故一夜未眠,熬了一晚,天尚未明,便强起身,坐在窗前发呆,忽闻屋外不远一阵笛声飘过,闭眼细听,只觉笛声婉转缥缈,悠扬飘荡,轻柔处如云丝曼舞,高昂时若朱雀长鸣,百转千回,涟漪不止,与清风纠缠一起,绮叠萦散,绵延不绝。

沈芯甚是好奇,清晨破晓,谁会吹笛?不由走出门去,寻着那笛声,行不多远,却见客房旁一片竹林青石上,邢露沅一身绿杉,葱手玩转竹笛。微风拂过,芊芊竹叶沙沙作响,夹杂朝露如同泪雨而下,此时正好黎明,天际一半星海,一半初辉,邢露沅正夹在其中,浑然天成,如同天庭玉女下凡,美的不可胜收。

沈芯上前问道:“沅妹妹如何独自在此?”

邢露沅听见人声,忙将身后酒壶好生藏好,抬头看去,原是沈芯,长舒一口气道:“原来是沈哥哥,可是我吹笛吵闹哥哥了?”

沈芯笑道:“怎会,妹妹笛声清脆动人,老练娴熟,我正好奇是哪位长者在此演奏,原来却是妹妹。”说罢走到邢露沅身边,坐其身旁,问道:“不知妹妹学了多久?”邢露沅回道:“也没多久,自幼便擅长吹笛,就连姐姐也常赞我天赋异禀。”

沈芯趁她不备,伸手却将她藏的酒壶夺过手边,原来是一壶桂花酿,轻摇了一下,只剩下半壶,笑问道:“沅妹妹,可又偷吃酒了?”

眼看人赃并获,邢露沅有些心虚,用手捂住沈芯嘴道:“哥哥消声,切勿被姐姐知道。”

沈芯摇头道:“我怎会张扬,只想向妹妹讨口酒吃。”说罢,便举起那壶残酒,吃了一大口,赞道:“好酒,妹妹有此佳酿,怎的私藏,也不和我们分享。”

邢露沅小声道:“这是我出门时偷偷带上山来的,屋里还有两三壶,若是哥哥喜欢,我便送哥哥一些。”

沈芯道:“那就先谢过妹妹了。”说罢,又吃一口。

邢露沅见沈芯并不责备自己,不禁问道:“为何沈哥哥知道我吃酒,却不像旁人一般责备与我?”

沈芯笑道:“这又算什么大不了的,平日我也常瞒着长辈偷吃几杯。大家说你,一乃因为你尚且年幼,不知酗酒坏处,其次书香门第,家规难免多些,也都全为妹妹考虑,切勿多心。”

邢露沅道:“我自然知道冰姐姐,姨娘都是为我好,只是有时候也不知为何,总觉身不由己,忍不住想要吃酒。”

沈芯劝道:“沅妹妹,且听我一句劝,若是在我们姐弟面前,任你吃多少都行,只是出门在外,若有外人,却要少吃,一乃不像大家闺秀,二乃也惹人闲话。若是月钱不够,只管同哥哥要,想吃什么酒,只让哥哥买便是。”

邢露沅微微点头道:“恩,以后我都听哥哥的。”说罢,便不由自主将巧脸靠在沈芯肩上,又道:“沈哥哥,我有些醉了,让我靠靠。”沈芯确也依她。

邢露沅一边靠着,一边又道:“若我有沈哥哥一般的亲哥哥痛我,那我以后就不吃酒了。”

沈芯抚摸其头,笑道:“日后自有人痛你,到时候,怕你早就忘了我了。”

两人在竹林闲坐一会儿,等邢露沅酒气散去,方才起身,回到院内,此时众女已醒,正梳妆打扮,邢露沅也忙跑回屋,洗漱去了。沈芯便独自一人回到房间,刚进屋门,雾儿急道:“公子,你去哪里了?可知苏姐姐又病了。”

沈芯大惊,忙跑到其房间,见苏雪晴躺在床上,一脸苍白,咳嗽不止,想来又是风寒复发,好不心痛,忙叫雾儿将包裹中备好药丸兑水给她服用,又在旁亲自拿勺喂她。

苏雪晴见沈芯一脸担心,安慰道:“沈弟勿虑,想我经常得病,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好不容易陪陈姐姐她们来江心寺顽,就应该陪她们好好逛逛,别老是待在我的身旁。”

沈芯道:“平日姐姐虽说也是经常病倒,但却从未这般频繁,况且这些年,还未见你病的如此厉害,我好不担心,此地离江城甚远,又没有什么好的大夫,不如我们先行折返江城可好?”

苏雪晴忙道:“万万不可,昨日陈妹妹才花了百两,请一众僧人办三天道场,为其父母祈福,我们如何可以先行舍她而去,有负你舅母所托。况且我现在病着,若又赶路,岂不是病上添病,不如你去陪她们,我在屋里好生静养,待三天后,我们一同回去,可好?”

沈芯听她如此说道,也觉有些道理,只得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我便让雾儿留下来照顾你。只是一点,雪姐姐,你务必依我,如觉得十分难受,千万要同我说,别强撑着,我自会派人去江城请大夫看你。”苏雪晴微微点头,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沈芯等苏雪晴睡熟,才对雾儿反复嘱咐道:“雾儿,你好生照顾雪姐姐,有什么事儿,你就差人来通知我,万不得隐瞒。”雾儿满口答应。

一切安排妥当,沈芯才强打起精神来到院子,此时陈𦭳冰和邢露沅皆打扮妥当,见只有沈芯一人,忙问苏雪晴在何处,沈芯只得将苏雪晴生病之事告诉众人。

陈𦭳冰大感奇怪,道:“苏姐姐昨天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倒了?”又转头对邢露沅道:“妹妹,不如我们今天也别顽了,去陪陪苏姐姐可好?”

沈芯忙道:“陈姐姐,千万不要,苏姐姐说了,她并无大碍,只需好好休息即可,又让我好生带你们游一游附近景色,若是姐姐们不肯,日后她又要责备与我了,说我不听她的话。更何况,时气不好,若把姐姐妹妹也传染了,岂不麻烦?”

二女听他如此说道,便也只好作罢,只是先进屋内问候探望一番,便和沈芯一同在寺中游玩起来。
三人重回山门殿,细看金刚力士像,只见两位金刚形貌雄伟,左边的力士怒目张口,右边的力士怒颜闭唇,手持金刚杵以镇慑妖魔鬼怪。又绕过万字佛墙,来到八功德池,左右立有钟鼓两楼。左为钟楼,悬有洪钟,钟下供奉地藏菩萨,道明,闵公为其左右胁侍。右为鼓楼,置有巨鼓,鼓下供奉伽蓝关羽,关平,周仓为其左右偏神。朝撞钟,暮敲鼓,日夜呼应。再往前,即是天王殿,供着弥罗,燃灯两座古佛,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大金刚并韦驮天等三十二位护法神将。最后才到大雄宝殿,大殿雄伟壮阔,富丽堂皇,中间立着一十八丈水玉雕刻的牟尼佛坐莲一尊,左右又有两殿,一殿供南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一殿供西方无欲无求多宝多福如来佛。
江心寺虽不大,布局却和一般古庙并无区别,沈芯又一路讲解佛门趣事,路过一座石桥,沈芯道:“陈姐姐,邢妹妹,你们可知这石桥也有故事。”
邢露沅道:“这石桥非佛非神,有何故事?”
沈芯笑道:“昔日佛祖弟子阿难尊者在路上巧遇一女,一见倾心,对佛祖道 :‘我喜欢上了一女子。’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阿难尊者道:‘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是故,说不定,我们此刻走过的石桥,正是阿难所幻。”

邢露沅动容道:“啊,原来佛门还有这等凄美的故事,可是沈哥哥,出家人不是应该六根清净,无欲无求吗?怎的佛祖弟子竟会爱上凡人?”

沈芯笑道:“子曰:‘食、色,性也’又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是故,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正是人性使然,这六欲之中,唯‘情欲’二字最为难舍。更何况,说不定那位姑娘也非凡物,是故就连待在佛祖身边的弟子也会为之着迷。”

陈𦭳冰却道:“我却觉得阿难不应该如此,且不说这女子是否也钟情与她,若不是两情相悦,岂不是要浪费一千五百年光阴,这又是何苦呢?”
三人如此有说有笑,是故游了半日,才大致走完。本还想回大熊宝殿再上几柱清香,谁曾想,彼时已过晌午,香客络绎不绝,殿中人山人海,有来求子的,有来祈福的,有来还愿的,有来求签的,甚是嘈杂。陈𦭳冰平日最喜安静,深感不适,于是众人只好作罢,退到僻静之处,暂作休息。
邢露沅看旁边有僧尼卖些新奇玩意,不免童心炽动,凑上前去,看看热闹。沈芯二人则退到阴凉之处,暂避闲人。沈芯问道:“陈姐姐,现在好些了吗?” 陈𦭳冰回道:“让沈弟见笑了,不知为何,但凡人多时,我便浑身不适。”沈芯笑道:“想来陈姐姐超凡脱俗,受不了这些俗气罢了。” 陈𦭳冰不答,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说来我还应该给沈弟道谢。”沈芯忙问缘由。陈𦭳冰道:“那晚你为沅妹开脱之事,其实我早知沅妹酗酒,也再三责骂了几次,谁知她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越发厉害起来。一有机会,便趁人不备,偷酒吃,起初还是吃些葡萄淡酒,到后面就连蒙古烧刀也吃上几杯。”沈芯心中大惊,暗道:“此番话语怎和昨日梦中一模一样,苏姐姐曾言昨日她和陈姐姐,邢妹妹一直没有外出,难道那日真是我的幻想,黄粱美梦,可既然是梦,又为何与今日如此相似?”正奇怪时,陈𦭳冰又道她从小冰冷,有时不受控制,像是有人影响她心神云云。沈芯因昨日之梦,已得了要领,忙回道:“陈姐姐,实不相瞒,我打小不善言谈,口不遮掩,如若姐姐不嫌弃,至此,我便也当姐姐如同亲姐姐一般。” 陈𦭳冰听罢,甚是满意,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沈弟以后有事不妨直说,也不劳烦苏姐姐传话,担心。”
两人正说着,邢露沅却急匆匆的跑了回来道:“姐姐,沈哥哥,那边好生热闹。”说罢,便拉着两人往寺门走去。此刻寺门附近也是热闹非凡,附近居民不少在此做些买卖营生,有卖糕的,有卖果的,甚至还有些江湖道士,云游和尚在此摆摊算卦,江心寺僧尼和善,从不管他们。
沈芯一眼望去,却见一位白发少女混在人群,甚是奇怪,仔细一瞧,正是昔日在柳府门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银发少女。沈芯好奇走上前去,见她摆着一个算卦摊位,在此为人摸骨看相,沈芯对陈𦭳冰道:“陈姐姐,你看那女孩好生奇怪,小小年纪,竟然就会看卦算卜,不如我们去试上一番?”
陈𦭳冰道:“沈弟,实不相瞒,我平生最恨算命卜卦。”沈芯忙问缘由,陈𦭳冰道:“俗语道红颜命薄,越算越薄,窥探天机本就不是一件福事。况且,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真材实学,若是算不准,你又干嘛要算?若算的准,自古又有云:‘算的着命,算不着好’,卦象说你命好又怎样?说你命不好又怎样?既无改命之法,亦无破灾之道,试问算了又何用?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邢露沅道:“姐姐不愿意去,沈哥哥,不如我俩去试试。”说罢便拉着沈芯,来到银发少女面前。
沈芯问道:“小仙姑,别来无恙,昔日匆匆一别,来不及细问,心中有些疑惑,还想请教一番。”
白发少女道:“今夕之缘,来日逝水,往事难追,何必重提。”
沈芯道:“既如此,那先请小仙姑占卜前程,再请教仙姑。只是敢问这问卦测字,价值几何?”
白发少女回道:“若是寻常人家,分文不取,若是公子来问,却也价值五两二分。”

沈芯忙掏出伽袋,一摸袋中却刚好只有五两二分。原来沈芯平时并不在意钱财,是故都是雾儿每日检查,一旦口袋无钱,便塞入五两纹银,是故有此五两二分。沈芯见女孩算的蛮准,更来了兴趣,忙把五两二分白银双手献到银发少女手中。

银发少女将银子卷进袖口,问道:“不知公子是问卦,还是测字呢?所问何事?”

沈芯道:“既如此,我来问卦,这位妹妹来测字,都问前程,如何?”

银发少女并不答她,只是默默取出三枚汉代金钱,一连问了六次,得到六爻,正是六十四卦中的需卦。

此卦正是: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沈芯正等着银发少女解卦,却见她纹丝不动,忙问道:“小仙姑,为何不解卦?”
银发少女道:“公子已知此卦所讲,又怎需我来讲解?”
原来沈芯自幼熟读五经,如何不知道这需卦何意,只是想要考验女子一番,没想到她却如此说道。一旁邢露沅看不下去了道:“我家哥哥也不是没给你钱,正是需要你来解答卦象,如能自解,也不需麻烦你等,还请将纹银奉还。”
白发少女道:“是也,对也,我怎忘记凡人愚钝,能解别人,却解不了自己。”又缓缓解道:“这需卦上水下天,有水直九天而下,既可浮舟,亦可覆舟,既可润木,也可诛草,正所谓:‘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公子从远处来,涉大川而过,自然一帆风顺,得遇仙缘,获得至宝,正所谓需于郊,沙,泥,血,酒食,都是公子毕生劫难,难成以后,心想事成。只是最后一爻,所谓:‘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若是日后结识三位好友,必要敬之,不可有非分之想,否者害人害己,为祸苍生,切记切记。”
沈芯听罢,陷入沉思,细品其中奥义。
邢露沅尚且年幼,不知玄学,又怎会听懂此间卦语,道:“既然哥哥算完了,便轮到我了。”说罢,便从旁边捡起一根枯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枝字。
银发少女看罢,又不说话,二人甚是奇怪,不知又是何意,等了许久,她叹道:“此字不用详解,姑娘只需记住一话,从此无论何人呼唤,且莫离开此方地界,若是如此,周边之人运势使然,能保一生平安,否则虽大富大贵,却只是玉陷泥潭罢了。”说毕,忽然站起身来,绕着沈芯转了三圈,便化为一道清风,混入人群,不知所踪。
沈芯暗道:“这女孩果然奇异,来去如风,不知底细,那日和她一起的年少书生又是何人?”今她已去,重重疑问,无从解答,二人只好作罢,回头去找陈𦭳冰,打算继续游玩。谁知陈𦭳冰道有些劳累,邢露沅也说有点口渴,于是三人便打道回屋,相约明日再游。
回到院里,雾儿忙对沈芯说道苏雪晴已有好转,沈芯听罢这才放心,又在苏雪晴床边坐了半日,待苏雪晴醒来,便和她讲了今日趣闻,又陪她吃了两碗素粥,直到夜深,才回屋休息。正解带宽衣之时,从腰间飘下一张锦帕,上面却是一句话:“去木留女是为妓。”沈芯看罢,大怒,忙用剪刀将它铰的稀烂,怒道:“必是邢妹妹言语莽撞,得罪了她,故此塞给我这段浑话。”但纵使如此,心中不免忧心忡忡,悔不当初,暗道:“早知如此,便该听陈姐姐的话。”
次日,三人又相约游玩山水。邢露沅问道:“沈哥哥,昨日游了寺庙,不知今日又玩些什么?”沈芯道:“江心寺不仅有古佛,尚有七景,皆与水有关,分别是江烟雾朦,雪影晴楼,碧水雨亭,霜梅凝枝,羽崖冰城,朝云暮露,乌霞彩虹。只是如今夏尽初秋,不知能撞见上几个。”
且不说沈芯如何携二女游山玩水,只说在客房中,雾儿刚服侍苏雪晴服完汤药,见她沉沉睡去,便在一旁绣起鸳鸯,也不知道做了多久,只觉得手软眼疲,有些寂寞,想到平时在沈家,沈芯总是缠着自己,如今到了江城,却另结新欢,不免一时有丝愤恨不平之意,再加上苏雪晴也病倒了,就更显得屋内冷清。于是雾儿趁着苏雪晴熟睡未醒,抽了一个空闲,跑到大雄宝殿,上香祈福,见大殿之上,玉佛威严庄重,不觉更加虔诚,心中默念道:“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小女子江雾柔诚心叩拜,所求之事,不为渡己,只为亲友祈福。一愿双亲万事如意,二愿少爷百事顺心,三愿苏姐姐身体安康。若三愿果真应验,小女子愿斋戒百日,抄写经文,叩谢佛恩。”拜了三拜,奉上三香,才礼毕起身。

刚走回院门,却看到旁边角落阴暗处有一妇人和尼姑,两人窃窃私语,不知所谓何事。

雾儿好奇,便轻声轻脚,附耳倾听,只闻那妇人问道:“此符真的灵验?”尼姑回道:“事已至此,你还将信将疑,可看见之前离开那个女孩没?她本是大家闺秀,可惜家道中落,生活拮据,她去岁在我这儿请了符去,今夏便得偿所愿,听说勾搭上了京城豪门,那家人说不日就将她娶过门去,今天便是来给我送谢礼来的,你如何不信?”那夫人听罢,犹豫片刻,方才一咬牙,不知塞了多少银两给她,捧着符水,乐滋滋的走了。

雾儿来了心思,跑到尼姑跟前,诚心道:“这位大师有礼了,不知仙姑有何妙符,小女子可有机缘?”

尼姑初闻人声,唬了一跳,恐有心人撞破玄机,掉头就走,却被雾儿挡住去处,左右不得出,方才抬头瞧了一下雾儿,见她一身丫鬟装扮,二七年华,生的娇小可爱,两眼含春,心中明白三分,暗道她也和寻常女子一般,有那攀龙附凤之意,方才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哎呀,女施主从何而来,老尼眼拙,竟没看见,失礼失礼,见怪见怪。”

雾儿回道:“小女子命薄,只是一介丫鬟,今偶然得知仙姑有姻缘妙符,还望怜惜示下,小女子自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涌泉相报。”

尼姑笑道:“即是丫鬟,将来自有主人安排姻缘,如何来求这情符?”

雾儿道:“仙姑有所不知,其实小女子自小心中爱慕一人,只奈那人浑然不知,不知心意如何,心中惆怅,若得仙姑神符相助,果得妙缘,自当永世不忘,还望仙姑垂怜。”

原来这尼姑本不是江心寺的僧尼,却不知道是从江南何处借居与此。出家之后,受不了清规戒律,总爱专研一些奇门遁甲,厌胜之术,常给当地淫妇色鬼牵线搭桥,后来东窗事发,在原籍惹了官司,所以躲到此处,专靠卖符为生。

尼姑道:“你既有虔心,必与我佛深有妙缘,实不相瞒,我此处正有一方妙符,此符有两大好处,你且听好,这第一好,‘便叫情郎忘不了,茶饭不思单宠你,妙符心海种情苗,神魂颠倒恋你好。’这第二好,’便叫夫妻爱到老,拜堂成亲跑不了,日夜销魂夜夜爱,儿孙满堂家业好。’实话告诉你,先前你也听到,那姓彩的丫头,若不是得了我这符,怎可能像如今,乌鸦枝头变凤凰,享尽荣华富与贵。”

雾儿拜道:“还望仙姑指点迷津,只是小女子力薄,不知这仙符价值几何?”

尼姑道:“见你诚心向佛,也不要你多了,只要你顶上那枚金簪便可,只是事成之后,你不可忘记厚谢之言,负责佛祖降罪,天打雷劈,小心不得好死。”

雾儿头上金簪是沈芯送她庆生之物,平日最是珍惜不已,今听老尼要这金簪,心中虽有万般不舍,犹豫良久,思考利弊,一咬牙,拔下金簪,递给了她。

那淫尼接过金簪,用牙一咬,嘴边一吹,放到耳旁,只听声音清脆,便知是真金,才从奶子处,掏出一道黄符,小声说道:“你且仔细听好,此符需要男子鲜血,你悄悄取了,不管你用水也好,用酒也罢,把它兑好了,用血水正面写上男子生辰八字,反面写上你的生辰八字,然后用灯草扎一个草人,每日用唾液抹他,迷其心窍,少则几日,多则半年,他必钟情于你。”

雾儿叩首相谢,双手捧过黄符,若有所思,昏昏然回院里去了。

傍晚,沈芯才和二女有说有笑回来,先去了苏雪晴房间,见她虽还在熟睡,却脸色红润,气息平和,想来风寒已然痊愈,不由十分开心,方才返回自己房间。雾儿见沈芯回屋,忙端茶递水,上前服侍,沈芯眼尖,发现雾儿没有佩戴平时插的金钗,不禁发问。雾儿如何敢答,只是敷衍道,说她这几日忙,不知掉到什么地方了,说罢不由哭泣起来。

沈芯虽有些责怪,见她伤心落泪,忙又上前安慰,将自己头上一根金钗取了下来,道:“雾儿,你也别哭了,不过是根金钗罢了,丢了就丢了,我这根也不常戴,你却将这支拿去好了。”

雾儿接过金钗,见那金钗和先前那支一模一样,忙问沈芯。沈芯回道:“我送你那支,本就是一对,乃是凤凰金钗,这凤凰本就一样,只是多了一尾而已。昔日我送了你一支凰钗,自己留了一支凤钗,既然你那一支丢了,我看你戴着比我好看,不如你把这支拿去吧。”

雾儿听罢,不由觉得自己举止愚蠢,哭的更加伤心了。沈芯不明其中缘由,只当她丢了金钗,在一旁好生安慰劝导,许久才劝住,一夜无话。

闲时光阴易过,转眼又过了一天,三日道场完毕,沈芯一行也玩够了,苏雪晴之病也痊愈了,于是便打算打道回府。虽说那日被圆境大师痛斥一顿,说要断绝师徒,沈芯却也每天坚持去后山一趟,希望师傅能够回心转意,谁知园境大师始终闭门不见,这日到临别之时,沈芯又到门前,园境还是不出,沈芯只得长叹一声,又拜了三拜,才失落而去。

众人下了山,上了船,正要离开之际,忽然乌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沈芯举伞站在船首,让众女躲到船篷避雨,划出没多少距离,却见岸边有两位女子站在雨中,并未带伞,躲在柳下,十分狼狈。

沈芯一时兴起,命船家返回,靠在岸边,沈芯站在船上对二女道:“两位姑娘可是要乘船过江?如若姑娘不嫌弃,在下可载姑娘一程,否则初秋渐冷,怕两位姑娘染上风寒。”

那两位女子见陌生男子邀她们上船,本来十分拒绝,可观沈芯面相不像恶人,又见船中皆是女子,再加上雨势实在太大,不由羞红了脸,一起登上了船,躲进了船篷。

其中一位妙龄女子,起身对沈芯道了一个万福,柔声道:“多谢公子相助,奴家彩云霞有礼了,这位是我的贴身丫鬟鸿儿。”

沈芯见彩云霞衣冠整洁,相貌姣好,像是大家闺秀,身边却只有一个丫鬟相伴,周身缺少珠钗首饰,便知其家业有限,又见她被雨水淋湿,浑身湿透,乌云散乱,不觉惹人心痛,道:“举手之劳,何足怪齿。”说罢便闭嫌走出船篷,一人举伞站在船首,任由江雨拍打。

彩云霞本以为一船女子都是陌生女子,一问之下,方才知他们是姐弟关系,想沈芯为何执意不进船篷,却是为了自己名节,不禁暗叹沈芯是位君子。

船尾老船夫见整艘船,除沈芯一人,皆是女子,不由笑道:“公子好福气,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想来公子前世修行不浅。”

沈芯忙道:“老人家休要胡言,这些都是我家中姐妹罢了。”

老船夫笑道:“这有那是胡话?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难道姐弟,兄妹之缘就不是缘了?说不定你们前世都互相认识呢。”

沈芯见他越说越过,不由羞的通红,却不理他。

不一时,船已靠岸,雨过天晴,众人下了船,老船夫才缓缓划船而去,笑唱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此时袁府的几位小厮早得消息,置办好了马车在岸边等候多时。沈芯见彩云霞只有两人,开口问道:“不知彩姑娘家住何处,如若顺路,可与我们同行。”

彩云霞忙道:“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奴家家离此不远,只有十几里山路罢了,马车甚是不便,便不敢麻烦。”说罢,便要告辞离去。

沈芯抬头望天,见天边乌云并未散去,忙追了上去,将手中雨伞递给了彩云霞,道:“彩姑娘,我见天边乌云密布,恐还会下雨,见你们并未带伞,不如将此伞拿去。”说罢,也不容她拒绝,转身就走。

一旁鸿儿见沈芯走远,打趣道:“小姐,你可真有福气,先得京城邬公子垂青,今又有这呆公子送伞。”话音未落,彩云霞狠狠瞪了她一眼,鸿儿自知失言,忙闭上了嘴。彩玉霞道:“他岂能和邬公子相提并论,邬公子才是我终身所靠,今日之事决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否则小心你的皮。”

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世间女子皆是如此,表面温温柔,背地冷冰冰。这些对话,沈芯又如何得知,还自以为做了好事,开开心心回到车队。闲话少叙,总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江城行去。路上,邢露沅不停坏笑,二女都不知道她笑什么,邢露沅笑回:“我笑我今天看了一出好戏。”

苏雪晴不解,问道:“妹妹何时看了一出什么戏?我们怎的不知?”

邢露沅笑道:“我们看了一出《游湖借伞》,一个是淳朴至善的许汉文,一个是国色天香的白素贞,如何算不得一出好戏?”说罢,又忍不住撩起车帘,对沈芯笑道:“沈哥哥,刚才为何对那位彩姑娘这般好,可是觉得那彩姐姐貌美如花,看上对方了,若是如此,我们姐妹帮哥哥撮合撮合,说不定还是一场人仙恋,可好?”

车内的苏雪晴会意,也笑了一会儿,才道:“邢妹妹,你这可就误会你家沈哥哥了。沈弟天性如此,我和雾儿也常笑他:无事忙,瞎操心。但凡是个女孩,无论美丑,生怕别人吃亏,也不想想别人需不需要,闹过许多笑话。”

邢露沅忙问道:“苏姐姐快给我们说一说,都有哪些笑话。”

苏雪晴笑道:“有一次,沈弟见一男一女在街上吵架,眼看那男的就要动手打人,沈弟就受不了,冲上前去阻止,却被男的打肿了眼睛,事后还被女子埋怨。你道如何,原来那二人是对夫妻,不过是为了小事拌嘴,却误伤了沈弟,赔了不少药费,女的心痛钱财,如何不埋怨他?结果他还笑道:‘女孩无事便好’,还叫人偷偷把汤药费送还回去,你们说说,这世间那还有这般痴儿。”

沈芯在马上听着,羞红了脸道:“苏姐姐你怎的将我小时候的丑事抖露出来?我刚才之所以帮那女子,一来见她们可怜,怕她们像苏姐姐一样病了,二乃是觉得好像小时候见过她们,只是一时间记不起何时何地了。”

苏雪晴笑道:“胡说,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我怎不记得,你却记得?莫不是你们打娘胎就认识?”沈芯被辩的哑口无言,只得灰溜溜拍马跑到前面引路,一路无事。

回到江城已是日落西山,众人先去和陈夫人打过招呼,陈夫人便问一路趣闻,沈芯只回一路无事,就各自回屋去了。

临别之时,邢露沅拉着沈芯和苏雪晴道:“沈哥哥,苏姐姐,过几天,便是七夕佳节了,到时候江城城隍庙会有一场灯火庙会,我们一起去玩可好?”

苏雪晴喜道:“好啊,我们一起前去,这次出门,因我病倒,什么都没玩到,只听你们说的有趣,这次我定要养好身体,到时候玩个痛快。”

沈芯道:“历来只有元宵佳有灯火庙会,怎的江城七夕节也有,何况庙会人多,姐妹几人抛头露面始终不妥,也不知舅母同不同意。”

邢露沅笑回:“沈哥哥迂腐,江城年轻人多,七夕节如同过年一般,如何不可有灯火庙会?至于第二点,沈哥哥不用担心,到时我们自有办法。沈哥哥只负责预备钱财,休要和姨娘提及即可。”

沈芯见邢露沅一脸古灵精怪,便知道她又有巧方,便不再言语。

经此一次,四人关系亲近不少,一乃院中并无外人,二乃又无长辈约束,是故,四人经常在云辉院中吟诗作对,弹琴吹笛,一晃七八日转瞬即过,一醉就到了七月初七。

这日一早,邢露沅便来找沈芯。沈芯因昨日吃酒,伶仃大醉,刚才起身,出门一看,却见一位玉面公子,只见他面若玉糕,唇似红桃,眉如墨描,眼角含俏,一身银边撒花大红袍,活脱脱像是书中宝玉在世,原来是邢露沅女扮男装。

沈芯打趣道:“原来邢妹妹竟是男儿身,却瞒我们这么久,该罚该罚,你家陈哥哥在哪?”

正说着,陈𦭳冰却缓缓从北屋走来,只见她,玉面冰肤,眼纳星辰,剑眉翘鼻,唇红齿白,一身白绢撒花素衣,一副文弱书生打扮,仿佛宋玉在世一般,美艳动人。沈芯如何见过她这幅模样,不由看的呆了,竟比平日女装还要美上半分。

一旁邢露沅扮作男声,道:“好个登徒浪子,昔日东邻之女每日陪沈哥哥吃酒弹琴,哥哥不为所动,从未斜视,今日怎的见到妙公子,却原形毕露,莫非哥哥有龙阳之癖?”

沈芯一听,大惊,方才回过神来,羞的脸通红,道:“没想到陈姐姐换成男装这般好看。”

陈𦭳冰听罢,强忍笑意道:“多谢沈兄美誉。”

邢露沅嚷道:“沈哥哥偏心,只赞姐姐俊,却也不夸我乖?”

三人在外打闹,邻屋苏雪晴也听到动静,出门看到两女装扮,不由又惊又笑,吵着也要换,便叫雾儿将沈芯衣裳拿出,回到房间,也重新打扮一番出来。只见她面如皎月,肤赛初雪,俏眼弯弯,娇喘微微,穿着紫蓝绸的褶儿,虽有几分病态,却也有卫玠之貌。


预知庙会有何故事,还请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