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冥安塔。

这里没有夜灯也没有人,一片死寂,就在这一片死寂中,一声鹰啸响彻云际。

黑鹰守护着它的主人从远方而来,主人也一身黑,听见这声鹰叫抬起头,笑道:“苍鸿,你又不老实了!待会儿可别吓着阿九,过来。”

那男子声音温润,只是脸上戴着半块银面具,看上去蛮吓人的,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独来独往已经习惯了。

他走到塔前敲了敲门,一共六下,门开了,露出一张可爱的少女脸,耳边一颗桃心痣。

“岚哥哥,你都好些阵子没来了!塔里的肉都长毛了。” 少女撅着小嘴埋怨道,忙把岚澈拉进去。

“我不来,九儿就不会找个人聊聊?你也太死板了。” 岚澈笑了笑,开始打量四周,苍鸿落在他肩上精神抖擞。

塔内第一层装点的简单明了,像一间宽敞的房舍,梁上吊着七盏莲花灯笼,晃悠悠地,像是岚澈曾经见过的垂死之人的眼睛,大屋中央放着张兽皮鼓,豹子花纹,又宽又圆。

三具人骨架划一排列,被九儿死死钉在木桩上,时刻提醒岚澈,她们死去并没多久,而且都是因为血灵花而死。

岚澈想起晚饭前见过的那个女子,那个痴情的,即将赴死的女子,心头好似悬着把大锤。

“不,这世间之人除了岚哥哥和云姐姐,都是行尸走肉,九儿跟他们讲话,简直就是浪费口舌!欸,哥哥你坐呀。” 九儿笑嘻嘻答道。

她放下手中的玩意儿(骷髅头),搬来一把矮凳,给岚澈。

“九儿……” 他看小丫头伶牙俐齿,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平时明明有很多话说,比如山川湖海,师父,从前的人。

还有,血灵花……九儿太可怜了。

“等等,哥哥,我去楼上取花生米和酒,咱们边喝边聊。” 九儿灵机一动,就要往楼上跑。

“九儿,顺便把那本册子拿下来。”

“你说的是那本死人录?”

“……嗯”

不一会儿,九儿拿着一口袋花生米,怀里抱着酒和册子跑下来,她不解地问:“拿这个干什么呀?难道,又有人来要血灵花?!”

岚澈不语,翻开册子,那些血红的名字瞬间映入眼帘,大部分是师父那一辈儿的,最后三个才是自己的。

岚澈咬破手指,在最下方写了一个名字:杜槿媛。

又一个,又一个傻子!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故事,岚岚澈遇上的前三个,已经变成三具人骨了,皆是女子,

喏!九儿把玩的骷髅头就是一个!

九儿伸出手在岚澈眼前晃了晃,被他逮住后哈哈大笑,指着岚澈鼻子道:“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姐了?说!”

“呸,情爱最无趣!你还不了解你哥?” 闻声,岚澈眼中一扫阴霾,潇洒举起酒坛,“来,九儿,岚哥今天陪你一醉方休。”

莲花灯下二人喝得烂醉如泥,九儿倒在岚澈身上,又进入那个熟悉的梦境。


古井旁,倒卧着一双男女,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黑色头发上粘着水珠,臃肿的脸庞像膨胀的水泡,早已分辨不出五官。

在他身边哭泣的女人九儿她娘,嘴里不停念叨着:“你爹死了,你爹死了!他被那个贱女人施妖术害死了!”

画面一转,九儿发现自己又到了那个大坑里,没爹没娘,用树枝,做弓箭打猎的几年,她吃生肉,喝动物的鲜血……

直到被一个温柔的人捡回去。


这一夜岚澈睡得十分踏实,不过潜意识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没放下。

——

第二日傍晚。

“音聆,你说我穿这身衣裳出去,像不像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嗯?”

镜子里的人面相阴柔,身着一袭青衫,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玉骨折扇展开,掩唇而笑,好一位俊俏的公子。

音聆在一旁咯咯地笑:“别说,还真像!嘿嘿,小姐要是这么上街去,保准迷倒一大片姑娘。”

“唉~” 杜瑾媛摆摆手道:“也不知,那血灵花会不会起作用……我只有靠它。”

打点了一番,音聆便扶着杜瑾媛出了后门,反正舅母又不在意杜槿媛这么个丫头,她偷偷溜走,也不会有事。

武城长街上热闹非凡,人潮鼎沸,可怜的音聆早被主人甩出八丈远了,按照计划,杜瑾媛率先到达桥头。

她看着桥上人来人往,不由觉得好笑,有什么意思呢?

“欸,姐姐!这里这里。”

不远处,有一位身穿杏黄衫子的少女朝她挥手,正是秦依涵,身边还站着个男人。

杜瑾媛移不开目光了。

“姐姐,你怎麼穿男裝來啦?魏公子,我不用跟你介绍了吧?” 秦依涵笑得十分灿烂,周围是繁华街灯,映着她明媚脸颊。

魏昭皱了皱眉,朝杜瑾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妹妹……”

“呀!姐姐,我忽然觉得肚子疼,要不你们先转着,一会儿我去听风茶楼找你们?” 见二人迟疑,秦依涵拽着杜槿媛袖子,眼泪汪汪:“反正咱们仨都是偷着溜出来的~”


杜瑾媛知道,这是昨晚她们商量好的,刚开始是秦依涵假借肚子疼,退离,然后由杜槿媛把魏昭引进听风茶楼。

那里有青山派,秦老爷子的人,会伺机杀掉魏昭。

“涵儿,你!”

不等魏昭叫她,她早已消失在人流中。

流光掠过他的脸,有种停留梦中的错觉,杜瑾媛摇了摇头,想甩掉这份错觉。

两个人默默走着,谁也没有先挑起话头。

“杜小姐,你的手好像受伤了,需不需要,让魏某带你去药铺包扎一下?” 魏昭忽然开口。

这时空中响起老鹰的叫声。

“啊?” 杜瑾媛身子一哆嗦,下意识的将袖中木管藏好,眨了眨眼,苦笑:“也好,多谢公子。”

药铺比听风茶楼要近些,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最重要的是,她见不得魏昭死。

二人到了药铺,此时铺子里十分安静,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柜前,捧着书卷。

“咳咳……” 魏昭清咳两声,问道:“请问您这里有没有愈治伤口的凝雪膏?”

那人听到人声,轻轻放下书卷,杜槿媛看到那张脸惊得说不出话来。

银色面具,脖颈上的伤疤,这不是,南山那位么?

“哦?是谁要用药?” 岚澈一脸淡定的望着杜槿媛,神色意味不明,带着淡淡笑意。

“额,是在下身边这位,她手臂受伤了,若有凝雪膏,请您尽快取来,我们等着急用。” 说着,魏昭掏出一淀白银。

“呵呵,公子真是一片好心啊!他手上的伤口很浅,伤不到筋骨的,凝雪膏是么?小的去找一找。”

“那边有茶壶,公子随意。” 趁魏昭回头的功夫,岚澈瞪了杜槿媛一眼。

脸上虽笑着,岚澈脚下动作粗鲁,狠狠踢着柜下那个昏迷的胖子。

魏昭感到奇怪,但还是应了。

外堂又剩下他们两个,正思索间,魏昭嗅到一缕异香,清清淡淡却又不失香甜的味道。

慢慢地,慢慢地,魏昭竟然感觉不到周围的环境,直接拿起茶壶,喝了个一干二净!

魏昭瞳孔泛红,面前飘荡着一个影子,她在笑,她是谁呢?

哦对,她叫杜槿媛,是自己心上人……正打算带她逃出武城,父亲的魔掌!

魏昭倒了下去,记忆中,完全没了秦依涵的影子。

哐啷啷!

杜槿媛手中的小木管满地滚动,淌落几滴血,散发着清淡的异香。

“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眼前出现一道蓝影,他说:“杜槿媛,你的心愿达到了!”

“不如直接把他藏起来,我做一回恶人,然后你享受一天宠爱,就放手,如何?”

“不!绝不,我不后悔,求你了!我要跟他走,直到我死。” 此时,杜槿媛一头乌发散乱,哭着爬了过去。

她永远忘不了岚澈的眼神,充满怜悯地看着自己,又掺杂了别的东西,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柜边传来轻响,粗重的声音:“谁打的老子?疼死了,有种给老子滚出来!”

嗖!没有半点犹豫,岚澈从怀中抽出一把刀,刺向杜槿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