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惭愧,从去年入冬就一直念着写点什么,想把这个萧瑟季节的感怀写出来,结果是忙忙碌碌白驹过隙,搁笔了不知多久,倒也分不清是在忙工作还是忙生病,似乎一直都处于“工作——生病——治愈——工作——生病”的死循环中无法自拔。本想趁过年时节回家把西湖的游记补上,结果在家仍是不得幸免,糊里糊涂发烧到假期结束。看了医生,一会是腰椎间盘稍有突出,一会又有了咽喉充血水肿,林林总总,应接不暇,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该休个长假好好休养了。
有趣的是,待到惊蛰一声雷,我的身体状况也似乎突然不治而愈一般,除了有些超乎平常的嗜睡,似乎一切又回归了平稳——我对此只得在无语中庆幸吧。于是在一个阴雨迷蒙的周末,颇有几许读书人的抒怀之感,却发现过去时光如何精彩,竟也抵不过时间冲洗稍有暗淡;待要停笔,内心仍是不甘,于是,算是耍了个滑头,把好几件无聊琐事浅浅淡淡合拢一篇吧,竟也全是絮絮之语而已。
(一)春茶与洁具
近日的嗜睡和失眠交叠,周末上午又从乱纷纷的梦中醒了,待要回忆梦的内容——我是有这个类似强迫症的习惯的,却发现了无痕迹,索性起床吧。一上午的时间放弃了读书学习,却做了些算是“可有可无”的琐事——清洗茶具,即便如此,倒是让我欣欣然起来。
大凡爱茶之人,也多半喜爱茶具。于我而言,把所有茶具搬腾出来一一清洗,颇有些类似修行的意味,不同茶具自有不同的清洗方式,于把玩冲洗之间,想到当初怎样买来结了缘,似乎变成了相当值得回味之事,其中不乏各种哭笑不得。那件说要送人却养了起来不舍赠人的紫砂梅花盏,最终还是好端端的住在收纳柜里,逢秋冬之际,与普洱老茶相伴;而赠人之物,当时也只得重新买了一把壶,用心养了很久方才送出,当时是发了誓一定要送的,不然又成了我的私人爱物了......几个红山窑的茶杯,是当初教武术的蒋老师所赠,质感清脆通透,清洗时叮铃悦耳,一直都是品尝新茶的最佳之物。带有“吉”字的紫砂与粗陶盏,是去年七夕节时亲爱的所送,一直爱不释手;老龙壶和紫砂西施一直都是挚爱,并不名贵,却与我缘深,老龙壶竟比我还大几岁,那是当年母亲花半个月工资买来的,被外婆念叨了好久,我竟从小莫名地爱不释手,睡觉时也是抱着它的,后来直接要了来成了我的“至尊之宝”;至于那西施壶,也是自己省吃俭用买来的,最是好用。玻璃的三才碗倒无特别,上下皆是龙泉青瓷,杯体是玻璃的,无故事、不娇贵,却是最实用的。今天清理茶具竟发现还有一个当初买酒送的桃花小杯,当时并不在意,收在藤箱中颇受冷落,今日细看,方觉质感圆润,惊讶之余细看,竟是汝窑天青,质量不高,却是相当耐看,若不是今日大清洗,竟差点错过。
林林总总,倒让我联想起女人面对满满衣柜的的衣服时,件件都能说出一段传奇一般,我也是女人,于此间却不擅长,倒是把这项长处发挥在了茶具上,絮絮叨叨,真不似本人性格。有时我想,这喜爱茶具瓷器的癖好大概是祖传的吧,记得儿时,外公尚在,就经常“高谈阔论”般,讲着如何的饮食配着如何的器具,如何的茶具如何之好,说完总是能换来外婆揶揄,“就你这么讲究”!外公那时候是讲究不起的,大家都穷,但外公仍在有限的情境里坚持着,不将就。我想,我从小跟着他长大,这种“穷讲究”的习惯多少是来自于他的遗风吧,长大后听及有人把这种“穷讲究”叫审美,也有人叫矫情,一步之距尔,过了尺度,审美和矫情便难免混为一类了,这自是以后的感怀。及至母亲年轻,性格大咧,讲究也将就,不过之前提及的用半个月工资买壶这种“壮举”,我是没这“一掷千金”的魄力的,生活总得多少有些苟且,何况是当年劳苦大众的劳苦阶段,无怪乎外婆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骂了起来。
洁具罢,明前茶也到了,今年的茶我是很喜欢的。虽说每年都会在清明节前买新茶,但多半都是惯常喝的川茶,清凛中带着森林的气息,无文、无武,亦文、亦武,全然一副化外之境,今年自是不例外,新买的竹叶青带着竹林飒飒之意,清幽中带着几分温和。此外,年前无意在网上看到一家店,叫做“山鬼”,制的各种私房茶颇有趣味。去年冬,万物萧瑟冷寂之时,曾买了一款“疏影”,腊梅与祁门红茶相得益彰,既有冬季冷寂之韵,又有盼春欣然之意,果然是契合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只是泡茶颇费了些功夫,若冲泡得急,腊梅冷香已出,但红茶之韵未现;若稍有拖沓,茶与梅俱老,酸苦之味全然浮出,便毁了一壶好茶。方得将冲泡时间与力度的分寸拿捏合适,才香韵尽显、如水乳交融。若说品茶与时令的契合,疏影与冬浑然天成,蜜桃乌龙茶却是春的伴侣,台湾高山乌龙的热情直爽与干蜜桃融合,唇齿间便是山花烂漫。若说疏影属于山中隐士,蜜桃乌龙则是林中少女,少了城府与疏淡,多了些天真与欢快,若是艳阳明媚、山花烂漫,茶的跳脱之感呼之欲出,也是一件值得盼望的事情。
新茶俱得,洁具已成,一时惬意竟如沐暖阳。

(二)子不语
有时候读书久了,难免心有倦倦,倒不是书的不好,反而是如同顿顿大餐,倒无大快朵颐之感了,于是偶尔趁着绵雨飒飒之夜,换个口味,看些怪力乱神的小故事,倒是颇有趣味,于是选择了《子不语》。
《子不语》是清代袁枚的一部笔记小品,袁枚曾在《序》中这样介绍:“‘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然‘龙血’、‘鬼车’,《系词》语之;‘玄鸟’生商,牛羊饲稷,《雅》、《颂》语之。左丘明亲受业于圣人,而内外传语此四者尤详,厥何故欤?盖圣人教人文、行、忠、信而已,此外则‘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远之’,所以立人道之极也。《周易》取象幽渺,诗人自记祥瑞,左氏恢奇多闻,垂为文章,所以穷天地之变也,其理皆并行而不悖。”
一位不知名的作家在网上如是说:“清代大才子袁枚先生所撰《子不语》,与《聊斋志异》一样,多讲鬼、怪、神、仙,通过人、鬼、神、妖之间相互的交集与纠缠,对另一个秘境或者说不同维度的空间进行窥探和记录。全书展示了波谲云诡的人文风情,用寄语的方式反映出人类复杂的精神系统和心理世界,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在对红尘的观照上,归宿在于给人们内心的启迪,即如何安放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若要对两书进行对比的话,《聊斋志异》的文学味很浓,美学的境界比较高明;而《子不语》的家常味则比较浓,就像互相在拉家常一样,不用隐喻式的批判和针贬,而用对话式的一个个故事,对因果报应直接进行阐述和说明,非常震撼,这就使得《子不语》的化育和启示功能要略胜一筹。”
我倒觉得这番话有其道理,只是过于夸大了《子不语》,这种小品文的化育、说理当是不及鸿篇巨制的,只是其拉家常式的文风我倒是极为赞同,且不置可否、不针砭评论,让人读来颇感亲近。没有负担、不必非要搞个一清二楚,记得住便记住了,记不住也无伤大雅,这种乐趣只有在背诵累累诸子文章后才更觉妙不可言。《子不语》中收录了红尘中芸芸众生之态,怪力乱神之事倒显得更加世俗化了,而袁枚在书中对于很多约定俗成的世俗看法也往往不屑一顾,风尘之事、同性之爱、贪嗔痴恋,种种世间百态,袁枚均包容在一本书中,淡淡的笑着、轻轻叹着,这种比嬉笑怒骂之姿更为豁达之态是让我相当喜爱的。虽然,仍有不尽之处,有时禁不住在想,若是枚再大胆些、再突破些,说不定《子不语》更会妙笔生花的吧?当然,也仅仅只是自己大胆揣测而已,若真如此,《子不语》也已不是《子不语》,从容间笑谈风月怪闻之意便失去了云笼月罩的轻灵了。
说起来,也真是从这本书开始才真正想要了解袁枚这个人,在很早以前,只是略略记得他的文章收录在中学的教科书里面了,究竟是什么文章,竟已记不清楚。于我个人而言,清朝的文人,总让我觉得不愿触及,想到汉文化政权被蹂躏、知识分子的文化禁锢,太过沉重;而读书人留着的那个半秃脑袋和鼠尾辫,实在与传统审美太过违和,以至于种种复杂的情愫堆积,莫名地把我推离他们。但无论何种态度,文人仍自有文人风骨,先秦诸子的彪炳史册自不可同日而语,但仅仅由于了种种复杂情愫望而却步,倒真会错过文中珍馐。如同辜鸿铭曾拖着辫子喊着:有形的辫子容易除去,心中的辫子要除去才难。从某种角度看,我也难免如佛家所说“着了相”,心中的这个“辫子”真是不容易除去的。
无论怎么说,这本书带来的舒适度和趣味实在是非常不错的。若说读书也要契合时令,那么《子不语》当在夏夜或秋夜,烹一壶茶,燃一支香,香雾缭绕间,听着小虫的啁啾低语,慢慢品读,忽而会心一笑,继而无尽惋惜,一如世俗坊间,千姿百态,好一处怪力乱神的多情人世间!

或许是春日愁思易盛,如同蓄势春草,跃跃生长,本想继续絮絮叨叨再写些什么,无奈精力不济,杂事繁冗,未尽之意只得下次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