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以外,鲜有人迹,雪原横卧,不知尽处。

小棠是一名关内平原上的平凡女子,只因自小喜欢听人讲故事,便生生练出了一颗向往外界的心。她觉得西海平原内什么都好,就是很难让人生出归属感,十六年来她谨记长辈教诲,与人为善,既不过分亲近,又不冷漠疏离,别人自然也待她如是。
就是闲来对弈时,提笔写诗时,望花而怜时,常常也会想:如果我对面有一挚友相陪是不是也挺好呢?
转念她又会摇摇头,驱散那些天真的想法。

黄昏了,飞鸟各归其家。
小棠独自躲在学堂侧门外,教书先生的大嗓门远远传来:“……近期给你们讲了不少西海内外的见闻,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本朝更是不拘泥于古籍典训,故而才有此外出一事,明天给你们一天时间收拾行囊,我们后天一起出发前往西海边境以西,希望你们能磨砺心志,不负此行。”
西海以西,原来西海不是边境的终点,这外面还有另一个人间?
小棠神思恍惚的回了家。
晚间,她反复思量,决定跟老管家说一声自己想要离家去看西海的事。
毕竟,那是她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了。

翌日清晨。
“管家,老头子,莫老头儿!”小棠一路喊着急忙忙的扑进管家房间。
“什么事呀?棠丫头。”管家刚从里屋走出来,“早膳已经给你备好了,怕你没起还没让人端出来,你……”
小棠急急打断他:“莫管家,我想去西海看看,就几天,几天就回来,好不好啊。”
管家嘴唇微动,似乎是用了些力气才说出声音:“小姐开心就好,只是你从没出过远门,老头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要不我……”
“不用啦!”小姐笃定的说:“放心吧,我跟着学堂的先生们一道去,有那么多人,你根本不用担心我。”

走的那天,管家忽然变得很唠叨,一路上都在跟小棠絮絮说着,女孩子要格外注意安全之类的事。小棠则无所顾忌的回他:我这一身武力都是你毕生所学的亲传,我不觉得谁能让我吃亏啊,难道你不相信自己么管家?

就这样,在老管家的目光里,她远远追着教书先生的脚步往西海走去。
她总是这样,与别的孩子相同而又不同,要做的事永远也劝不住,即便告诉她,那地方有什么没有什么,也是一样。

从漫天烟霞走到云霭绵绵。此地果然,荒无人烟。
天地间空旷的让人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感,入眼虚无,远望虚无,原来西海以西,竟是这般模样。
行至子夜,她忽然察觉,似乎有一会儿没听见先生们的说笑声了。都怪这个地方,他们来了后便很少言语,她一习惯,跟着跟着就跟没了。只能先就地停下,等着看声音会不会再响起,左右他们总要回去的,还会经过此地。
夜间,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有一道蓝绿色的影子挨了过来,好像还有一句话飘进了耳朵:欢迎回家……猛然间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入眼还是黑色的夜空下,一片云烟水汽的虚无。
呵呵呵呵呵……
小棠迅速回身,单手握拳向前挥去!拳至对方眼睛前一寸处稳稳停下,小棠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鸟…绿毛鸟…什么怪东西啊?刚才笑得很难听那个是不是你?
呵呵呵呵呵……
小棠无奈扶额:“看来是个傻的,就当没看见,我先走一步。”
这回它不笑了,看着小棠走一步它就跟一步。
小棠不理它,又走了大半天,可是天色依然,景色自然,就连后面那只鸟也依然,她不禁微微蹙眉,察觉到了不对。
左右一想,她转而三步并两步迅速到了绿毛鸟面前,一手拎起它,直盯着它,“我不管你听不听得懂,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搞鬼的不是我自然只有你了,你既然能够发出人一样的笑声,就肯定不是个普通的东西,快说!怎么才能走出这里?否则,我要了你的鸟命!”
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小棠忽然就很生气,竟然被一只鸟耍了,它还这么无视威胁,真是胆量非凡。
可是她又很无奈,自己要来这里,可是这里又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啊?她自言自语道。
“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啊,小棠。”虚空中有道声音忽然介入。
蓦然闻声,小棠惊得睁大了眼慌慌张张的看向四周,可是一圈一圈的看下来,看的头都晕了,她却并未看到什么人在说话。心下不由得有些害怕。
此时她觉得不能在此地再待下去,便抱了这只鸟一溜烟往来的方向跑去,她想大不了我先回西海对岸去再说。
此时她一心想回去,竟然越跑眼界越发清明了起来,江海的海岸也远远出现在云烟浮动处,她没有时间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觉得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
气喘吁吁的到达西海岸边,先生们的船只依次摆放在这里,只是好像多了一艘……她明明记得没跟他们把船只放一起啊。但是现下她举目四望,只觉得不寻常地不可久留,遂跳上自己的船,撑篙划水而去。
又是黄昏了,她放下长篙,进船里坐着,任船只顺着水流而走。
旁边那只鸟儿不言不语的看着她,仿佛一位久别的故人般。一动不动的看着。
这让她很不舒服,说来奇怪,这只鸟明明不是人,却总是做些类人的动作,明明自己有些反感,却又忍不住想带着它。为什么?不知道。就是一种直觉。
行到子夜,江面风起浪涌,船只摇摇晃晃,让人很不舒服。小棠毕竟没有出门的经验,此时只能抱着船柱默默煎熬。鸟儿见状,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准备走到她身边去。
“你别过来。”
鸟儿止步。
小棠接着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一只落单的鸟还是别的什么,但是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想不起来是谁,所以有点怕你。我知道这很奇怪,也很矛盾。我来这里本身是想看看外面的人间,也想找找看在这片土地上是不是真如故事中所说,有另一个我。现在看来,我还是不太懂自己。我今年十六岁,若我能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之时,我再来此地寻你。”
我今年…岁,若我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来找你的。
头隐隐的疼,小棠难受的抱紧了船柱,她觉得好像以前说过这样的话。不知道,不确定,不清楚,她一难受起来,脑子就越发的清晰,前尘往事一幕幕都在纠缠着自己,明明没有什么大伤悲,为何心会如柳被折枝,有股不舍纠缠于心。
船外层层浪,卷起秋冬季节特有的干冷,席卷而来,一瞬间带走江面一切漂浮游物。
浪过,万籁俱寂。

莫管家再一次来到他送别小姐的地方。挣扎着爬上小亭子,远远望去。他足足站了一个时辰,才用岁月磨出的沙哑嗓音说了句:“小姐离开有五天了吧,照她说的,也该回来了。”
凛冽而过的劲风扯着他的白发,衣衫猎猎,人迹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