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江湖，金戈铁马，仗剑江湖，可是在那些刀光剑影之后，我才明白你才是我的天下。只是江湖依旧，而故人却已被岁月浸透。
《一》：扇舞飞旋，剑问鱼肠，征途烽烟无限……

我登录“征途”的账号，听见熟悉的背景音乐，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古道斜阳，酒楼茶肆，奔走的刀客剑侠，马蹄声如风雷呼啸而过。

我动了动鼠标，策马长歌，走进了这个世界。它有一个足够诱惑每一个人的名字，叫做江湖。

我看了眼屏幕上秦北的头像，还是如死一般的灰。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不论是在游戏里还是在生活中，秦北像是蒸发了一般，从我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了。

陆亦年的信息跳了出来，他说，我的小美人，走吧，王城见。

我回了个笑脸，想了想，还是点了下秦北的头像，打了句无比煽情的话：秦北，我想你了。

《二》：用秦北的话说，我们俩是青梅竹马。

从记事起，记忆里就有秦北的影子，小时候我们一起吸着鼻涕偷邻居家的向日葵，我读初中的时候秦北和我一起读初中，我读高中的时候他还是和我一起读高中。等我进了市里唯一的大学的时候，秦北天天傍晚甩着他的长发一副朋克造型在我们学校后街摆地摊。他那落拓不羁的造型引得无数花痴女大学生在他的小摊前流连忘返。

天黑尽的时候，秦北就收摊到学校边上的网吧里上班，摇身变成网吧里欠揍的网管。

他上夜班，因为夜班能拿到双倍的薪水。

秦北工作的网吧叫做“战国”，电脑前全是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猛点鼠标的疯子。游戏“征途”的海报花花绿绿地贴满了墙，上面倚剑而立发丝迎风飘扬的剑客总让我想起小时候拿着把破木剑吼着“杀杀杀”四处乱挥的小秦北。

秦北在上夜班空闲的时候，也坐在电脑前晃着鼠标指挥着屏幕上的剑客挥舞着手中的宝剑。他的神情特别专注，看着屏幕的眼神和他小时候一样充满着向往。他无比深沉地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江湖，刀光剑影，英雄美人。金戈铁马泪与血，一将功名万古枯。

有时候我会陪秦北上班。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申请了个账号，在一个叫做“清源村”的地方四处闲逛，慢慢走进那个从前只会在武侠小说里看到的所谓江湖的地方。

我玩游戏的时候，秦北总是用很鄙夷的眼光看我。他说，江湖腥风血雨是男人闯荡的地方，女孩子家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嘛。你就安心等爷我打下了江山再来陪你隐居山林男耕女织。

我发现他一说起江湖就特有文化，搞得像他才是个大学生，而我是个网管一样。我还击他，我说，美人我等的是温文尔雅的侠士，哪是你这不懂怜香惜玉的地痞。你看我这个美人胚子，怎么也得艳遇一把，折腾出个江湖儿女情长的故事来。

秦北把他的马鞭甩得啪啪响，在我面前绕了几圈便绝尘而去，把我一个人丢在路边拿个小破剑砍小怪。

我拿眼斜他，兀自吼起来，美女找艳遇啊美女找艳遇。

我听见身边的笑声，转头看到已经笑得趴到键盘上的秦北。他缓过气来，边笑边从隔壁电脑上伸出他的咸猪手在我手臂上弹了弹，他说，你以为你回到唐朝了，就你这一身膘还儿女情长。你等的侠士是个摔跤的吧。

我看着屏幕上身材纤细的侠女，她握着把破铁剑的样子都那么地惹人怜爱。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又肥了一圈的小肚腩，突然有些小小的忧伤。可是，管他呢，游戏里，我非英雄美人儿女情长一回不可。

《三》：秦北不管我之后，我就一个人在地图上四处游荡，在路边杀杀小怪赚点小经验。等我升了级，秦北就冒出来用他打到的材料给我炼制新的兵器。

慢慢地，我也到了30级，可以骑着我的枣红马四处游荡。可是，这个江湖终究是杀戮的江湖，像我这种低级别的玩家常常连敌人都没看清就被天上飘下的火球给烧死了。

在我第五次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杀的时候，我遇见了陆亦年的刀客，英雄救美的故事终于如我所愿地发生了。

遇见陆亦年的时候，我正被不知道哪来的法师追得抱头鼠窜。一个刀客突然从路边蹿出来，一道炫目的光闪过，那个追我的法师就一命呜呼了。

我看见屏幕上的少年，横刀立马，气宇昂轩，罕见的神圣宝刀和神圣铠甲，浑身环绕着如同神迹一般的紫色光晕。屏幕上弹出一行字，小美女，我救了你的命，你以后就跟我行走江湖吧。

我迫不及待地回了个笑脸，厚颜无耻地说，小女子的命是公子救的，从此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对方一连发了一串笑脸，说了声，跟哥走。

我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走到王城的大道上，代练使者谦卑而热情。刀客说，跟着我怎么也得有点身份，先刷点经验。

他刚说完，我就看见我的经验值刷刷地往上飞窜。一眨眼，我的等级已经是150级了。

一连几天，我上线便随着那个帅气的刀客在地图上转啊转，买材料，开箱子。几天之后，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在路边杀杀小犀牛的小女侠了。我看着屏幕上拿着至尊剑穿着至尊铠甲的自己，那闪烁的蓝色辉光晃了我的眼睛。我心想，我的天，这闪烁着的可是几千人民币啊。

等秦北再一次回来看我的时候，他看见我一身昂贵的装备的时候傻了眼，然后他用手捅了捅我，说，宋佳言，你脑子烧坏了啊，玩游戏还烧钱啊？

我头也不抬，撇撇嘴说，别人给的，这不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儿女情长你懂不懂。我一边说话，一边晃着鼠标敲着键盘聊天聊得不亦乐乎。

我刚说完，突然屏幕上跳出来一句话，小美女，我们结婚吧。

我的手突然顿在了键盘上，侧过头，我看见表情一样僵硬的秦北。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虚拟世界的一场游戏，却突然变得如此沉重，突然压得我的胸口透不过气来。

《四》：“征途”里我们结婚的喜帖飞了好几天，结婚的时候几乎整个国家的人都来了。

那个刀客拉着我的小女侠站在王城的最高处，长长的台阶下面站满了穿着各种神圣铠甲的勇士们，高呼万岁。

我这才知道，这个陪着我练级开箱子的刀客居然是赵国万人之上的王，而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赵国的王妃。

我得意地拍了拍坐在我边上正盯着电脑忙得不亦乐乎的秦北，笑得花枝招展，我说，姐姐我现在是赵国的王妃了。

秦北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额头上像是升起了个问号，然后看了看我的屏幕，缓缓地说，赵国国王？我记得好像他是你们学校的，叫陆亦年吧。

我盯着屏幕上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我的刀客，手指顿在键盘上。

我想，在我们学校甚至这整个城市应该没有人不知道陆亦年的。他们家是全市最大的房地产商，这个城市里有一半的房子都经过他父亲的手。其实不说这些，就凭他那三天两头在学校里轰着油门的高级跑车，还有他长得和贝克汉姆一样迷人的眉眼，也足以让全校的女生为之疯狂。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陆亦年的消息跳出来，他说，等我们赵国成为全“征途”最强大的国家，我就请你到全市最好的海鲜楼吃海鲜，我亲爱的王妃。

我回了个笑脸，莫名地有些紧张，要是陆亦年发现他的王妃还晃动着一身的肥肉会不会直接钻到他那跑车轱辘下面去啊。我想着，晃了晃秦北，我问，怎么样减肥最快？

秦北双眼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地回答，熬夜，节食，跑步，爬楼梯。

我“哦”了一声，秦北才反应过来。他转过头，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扫了几眼，带着鄙夷的语气试探地问，你要减肥？

我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我的电脑屏幕，伸手掐了掐我的脸说，你没病吧？这是游戏，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语塞，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屏幕上陆亦年的刀客依然和我的女侠深情对视。

我想象不出网络另一端的陆亦年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光芒四射的刀客，像是用他手上的刀在我的心里画下了一个影子，不论他是谁，那个影子都那样深刻地印在我的心里。

江湖一场梦，情爱一回劫。我想我在劫难逃。

《五》：我听信了秦北的话，白天跑步爬楼梯，吃很少的东西，晚上就到网吧里在“征途”上和陆亦年一起刷装备或者找邻国打一战。但是，每回秦北总是占着自己是网管就断了我的网，把我赶回他租的房子里睡觉。

赵国积聚了越来越多的人，也越来越强大，而我的体重也一点一点地减下去。

在我减肥的第二十天，当秦北又一次断了我的网的时候，我一拍桌子，两眼一黑就昏过去了。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医院的白色被子白色床单，头顶上的瓶子滴嗒滴嗒地往下滴水。

我转头看见满脸疲惫的秦北，拍着床说，你怎么把我弄这鬼地方来了。

他看我醒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很快摁住我的手，换上了他贱贱的表情，无限鄙夷地说，姐姐，你想瘦想疯了啊，我没让你熬夜节食跑步爬楼梯四样一起折腾，这下好，医生说你要在医院打一星期点滴。

我没敢正眼看他，心想，一星期，那是不是又要瘦啊。

可是，秦北非跟我对着干。他每天都往医院跑，端着温热的鸡汤，凶神恶煞地对我下命令，喝了。

可怜我眼巴巴地看着那碗鸡汤，两眼泪汪汪，我心想，这又前功尽弃了。

在医院折腾了一星期，等我出院的时候，我还是瘦了十多斤。

出院那天，我丢下秦北，身轻如燕地往网吧里跑。

我登录“征途”，数不清的陆亦年的留言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陆亦年正好在线，他看见我说，小美女，我想你，你怎么消失了这么久？

我说，哀家病了，凤体虚弱。

他说，赵国已经是全“征途”最强大的国家了，后天晚上有空么？请你吃海鲜。

我在电脑前拼命地点头，连发了好几个笑脸。

《六》：七点半，我换上新买的白色连衣裙，特意化了淡淡的妆，去赴陆亦年的约。

陆亦年在全市最好的海鲜楼里订了个包厢，我和他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端。

我坐下来的时候秦北还在不停地给我发信息，说我大病初愈不能吃海鲜。我怒了，回了条信息，我说，你一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烦不烦，影响老娘约会。我发完信息直接关了机。

陆亦年体贴地为我剥掉虾壳，把白白净净的虾肉放在我碗里，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柔软的光，像是我们在此之前就已经很熟络的样子。他柔声地说，吃吧，我的小美女。

我看得有些发愣，强忍着要造反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吃着虾肉，努力让自己淑女一些。要知道，为了买这条裙子，中午我拖着秦北逛了三条街，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我不停地偷看坐在对面的陆亦年。他的睫毛比我的还要长，柔和的灯光落在上面，在眼睛里留下浅浅的温柔。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柔软的微笑。我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征途”里的江湖，我就是那个最美的王后。

可是，陆亦年温柔地把一个巨大的蟹钳放到我的碗里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了。我看到一个白衣白裙的女生款款走进包厢。陆亦年愣了愣问，林小米，你怎么来了？

林小米没有答话，只是在我身上来回扫了几眼，然后淡淡地笑起来说，陆亦年，你的品位越来越让我无法理解了。你想玩就算了，这么饥不择食又何必呢？

林小米说完，径直走到我面前，把头低到我的耳边。她勾起嘴角对我微笑，带着轻蔑却依然甜美得无懈可击。她轻声说，你离他远点。说完，林小米又站直身子，脸上始终挂着甜美的微笑，柔和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把她衬托得如同冰雪般纯净和高贵。

她只是浅浅一笑，又缓缓走出门。陆亦年一直静静地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我看见他眼神里闪烁的浅浅的伤，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我愣愣地看着林小米走进来又转身出去，突然就觉得自己像极了个丫鬟。我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对陆亦年说，我吃饱了，走吧。

我没有等他的回答，拎着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包厢。我知道，在看到林小米的那一刹那，我所有纯情少女的天真想法瞬间碎了一地。美女英雄的故事只是在虚拟的江湖里，而事实上，我再怎么努力也终究逃不过平凡。在王身边的，只会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女子。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秦北住的地方，打开门，吼着，婆妈男人，我回来了。

房间空空荡荡的，我看见桌上放着的便签，他给我留了言，我上班去了，锅里有我熬的鸡汤，我温着，你回来喝了它。

我看了眼桌边的电饭煲，打开盖子，鸡汤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有些发酸，看见我的眼泪不小心落进了碗里，轻轻地激荡起了小小的涟漪。

《七》：陆亦年开始不停地打电话约我，只是我再也没有赴约。偶尔在“征途”上，和他并肩走一段路，却再也不说甜蜜的话。

只是，我没想到，我在“战国”里看见了陆亦年。

我看见他站在我的电脑显示器边上的时候，一下愣在那里。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蓝色的牛仔裤，还是一副干净的样子，和烟雾缭绕的网吧是那样格格不入。

陆亦年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他说，你说你在网吧的，我就跑遍了这附近所有的网吧，终于找到你了。我有话对你说。

没有等我回过神来，他就拉起我的手，把我拉出网吧，塞进车里。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转头看见追出来的秦北，他喊了一声什么，可是隔着窗我什么也听不见。

陆亦年轰着油门飞快地开了好一会儿，我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他把车开到江边停下来，转头看了我好久，柔声说了句，我爱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也弯不起嘴角，想不出该怎样回答，只是听见陆亦年继续说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了游戏里那个跟着我的咋咋呼呼的女孩，一看到你就会开心起来，看不见你上线就会急得不停地留言。那天在“征途”上结婚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找到你，不管你是谁，我都想牵你的手，像在游戏里一样保护你。

他说着，把我的手握进他的手心里。我听了他的话，还是笑了起来。他的手掌是那样的宽厚，那样的温暖，就像是隽永得永不改变的誓言。

我抬头看见他眼里闪烁的灼灼光芒，像是黑夜的光一样照入我的心里，那样的真挚诚恳。于是，我点了点头。

《八》：陆亦年完全没有富家公子的做派。他温柔，他体贴，他会给我送早餐，陪我压马路，送我各种小礼物。我也换上一副淑女的举止，小鸟依人地偎依在他身边。

我有时候看着他的脸就开始发呆，他总是轻轻弯着嘴角露出干净的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暖暖的温柔，阳光散落在他的身上，闪耀着高贵的光。

我甚至常常无端地觉得这像是一场美妙的南柯一梦。

不和陆亦年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换回了一副“财婆”的嘴脸和秦北厮混，摆摆地摊，上上网。除了被秦北安上“财婆”这么没品得惊世骇俗的形容词让我甚是不爽外，这小日子过得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响。

林小米又一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在地摊边哗啦啦地数着手里的人民币，心里兀自乐开了花。抬起头就看见林小米那张精致得像是画一样的脸，她微微地笑着，即使置身在人声嘈杂的破旧街道上也是那样的高贵。她说，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笑得娇媚，却透着十二月冰霜一样的寒意。她说，陆亦年是我的，你别碰他。她的声音那样的好听，就连威胁的话都说得柔软。

我还没回答，秦北便把我拉到他的身后。他目光凛冽，冷冷地盯着林小米美丽的脸，只是生生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滚。

林小米还是笑着，美得如同罂粟，藏着令人心寒的毒。她缓缓地转身离开，只是在转身之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再见。

《九》：我没把林小米的话当回事，依然和陆亦年约会，依然在没事的时候和秦北摆地摊，然后我们又一次和林小米再见了。

那天我还是像个老板娘似的坐在秦北后边数着钱，不知道哪里来了两个城管模样的人，径直走过来嚷嚷着这里不能摆摊，说着就拖着秦北的东西大摇大摆地往巷子里走。

我和秦北追过去的时候就从巷口闪出来好几个笑容充满痞气的混混把我们围起来。

秦北一下把我挡在身后。然后我看见林小米站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她的表情高贵，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心寒。

秦北突然一拳打翻身边的人，接着用尽全力推我。他边推边吼，快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出来，然后用尽全力地跑。身后的打斗声混杂在一起，间或着传来秦北的声音。他说，快跑，别回头。

我听话地没有回头，咬着嘴唇没命地跑。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想，这次秦北完了。

等我找来秦北的朋友回到巷子的时候，只有秦北一个人躺在地上，他的血流了一地。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帮我擦掉眼泪，说，死丫头，别哭，不吉利，我没死呢。说着，他弯起嘴角笑起来，他的脸那么的苍白，笑得那么的无力，惨淡得像是零落的菊。

他手上还带着血，一摸就在我脸上留下一大片黏稠的腥红，像是妖冶的花在残忍地绽放。

我看着他变形的脸，强忍着泪，而秦北捏着我的手一直笑着。在送进医院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摸摸我的头，他说，傻丫头，你没事就好。我一直都记得小时候你被别的男孩子欺负，我帮你打跑他们。那时候起我就想，我能不能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在你身边，我想……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我脑中不停地有蹩脚的肥皂剧的镜头跳出来，把我的心搅得一团乱。我看着他越来越像说遗言的表情，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气打断他，你省点劲，等你好了再跟我说，我等着你。

我说完，秦北就被护士搀扶着进去检查了。

我靠着医院的墙，眼泪淌了下来，流进嘴里，涩涩的咸味带着血的腥味，它们一起都流进了我的心里，让我永生不忘。

手机响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简简单单几个字，好自为之，我不想有下次。

我可以想象电话那端林小米的脸，一定依然美丽得无懈可击，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

陆亦年的电话在下一秒钟就响起来，我愣愣地看着屏幕，还是用尽全力摁下了挂断键。

《十》：我没有再和陆亦年联系，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短信不赴他的约会。我像是一夜之间看清了这个世界，这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快意恩仇，却是比游戏还要残忍的江湖。

我给林小米发了条信息，说，到此为止吧。从此我便退出陆亦年的世界。

我白天照顾秦北，夜里替秦北上班。我坐在吧台后边，看着依然灯光明亮人声喧嚣的网吧，却感觉这里突然变得那么的陌生，像是有寂寞在喧闹声中四处游走。有时候我也用网吧里空着的机子登录“征途”。只是陆亦年的消息再也没有弹出来。

我在地图上闲逛，山一程水一程，看见那些有故事的地方就又想起陆亦年，那些记忆恍若隔世。

很快，我在校园里就看见陆亦年用他的跑车载着林小米四处轰着油门。林小米坐在副驾驶座上，精致的妆容无懈可击。他们在一起是真正的天生一对，而我终究还是十二点后的灰姑娘。那场江湖的儿女情长，还是走不进现实。我想我和陆亦年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梦醒了，我还是过回我的生活。

过了两星期，秦北的伤好了。他走出医院的时候又摆出一副文学青年的表情站在医院门口感叹，青春真是一道明媚的伤。

我极度无语地跟在他后边，看见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上，斑驳的光亮如同三月扬花。我被那束掠过他肩头的光一击而中，像是激荡起了所有的记忆。我从没有这么安静而仔细地看过他，也从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现在这样沉稳的让人心生安宁的男子。

秦北突然停下来，转身拍拍我的头，他说，小言，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念书，好好爱。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煽情给吓着了，愣愣地站了好久，等秦北走出去好远才追上去拍他的肩膀。他看着我只是笑，表情是少有的平静。我拽着他的衣角晃啊晃，却没想过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和他并肩行走。

《十一》：那天之后，秦北突然消失了，就像是蒸发了一般，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战国”网吧的老板说他辞了工作，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秦北。我这才发现，我和秦北一起过了这么长久的时间，久得连回忆都数不过来，久得让他早已经融入了我的生活。只是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在，让我从未想过没有他的生活是这样的难过。

我独自一个人在“战国”网吧里玩游戏，我独自一个人经过学校后街数不清的小地摊，可是，我在哪里都找不到秦北。

而陆亦年，又一次在游戏里找到了我。

那个熟悉的刀客的头像亮起来，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小美人，走吧，王城见。我便不由自主地操纵着我的小侠女往王城跑。

那一刻，我好恨。我恨我的至尊宝剑斩不断那缕情丝，恨我的龙麟圣兽跑不出那一泓眼眸，恨那轻轻一抹笑就倾了我的城覆了我的国。

我走到王城前，看见那个熟悉的刀客，陆亦年的消息弹出来，他说，佳言，我都知道了。对不起，佳言。我爱你。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伤害了。

我的手机在这一瞬间响起来。是秦北的朋友发过来的信息，他说，秦北走了，你去他房里收拾下东西。

我愣愣地看着屏幕，突然觉得陆亦年离我那么的遥远。而我的脑子里开始不停地浮现那些夜里坐在我身边的秦北。在他之后，所有繁华，这所有的一切，如同捕风捉影，都是虚空。

我一咬牙，和陆亦年解除了“婚姻关系”，没有等他说话便匆匆下线。

我走出网吧，把网吧的包月卡丢进了垃圾箱，然后给秦北发信息，我问，你在哪？

《十二》：我没有等到秦北的回复。过了好多天，秦北所有的朋友都告诉我说，秦北走了，离开这里了。

我还是常常看到陆亦年的跑车带着低沉的引擎声在校园里绝尘而去，也看到他的副驾驶座上林小米的脸上精致的妆容，美丽而高贵。

可是，我没有一丝悲伤。那个江湖的儿女情长的梦已经结束，陆亦年会有他的江山美人，与我无关。那些爱，随着那个小小的卡片，被我丢弃在记忆的角落，我再也不想把它们找回来。

我去了秦北原来住的地方。房间里没有什么变化，他只带走了衣服，大部分东西都留了下来。我看见桌上放了一封信，上面落满了灰。

打开来，我看见他写道，小言，我要走了。我走了你就能一直待在陆亦年身边，他会保护你，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你。我找过陆亦年，他答应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再也不让人伤害到你。小言你要幸福，要勇敢地爱。这是和你在一起的第十二年，我终于还是要走了。你不用难过。记得有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再见。

我看着，眼泪落下来，在纸上碎开，像一朵朵惨然绽放的花。

无数的记忆汹涌起来，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和秦北一起过了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过完了此生的寂静与漫长，像是一场漫长的征途，一晃过去了数载春秋，连岁月都被浸透，却突然不见了故人的容颜。

我知道，秦北，我已经失去了你。

可是，我要怎么才能告诉你呢？在经历了这漫长的征途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才是我的天下，是谁都无法替代的整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