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听到他唤浅之阿姊,我有些吃惊,“浅之,这是你弟弟?”

  “是啊。”浅之眨眨眼,笑着说道,“爹娘去世得早,内弟年幼,我那时也未经世事。多亏大人收养我们,给了我们一个居所,方才能安顿下来。我一人经验浅的很,但也勉强著将他拉扯大了。”

  听浅之一说,我更吃惊了。“浅之,你一个人把他带大的?”

  浅之点点头。“嗯。”

  几句话下来信息量有点大。

  那名叫叶雪卿的少年是浅之她幼弟。浅之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了,据我所知浅之还是云府的账房,得同时兼顾云府上下不算她和云杳在内盖两名厨子三名帮工九名杂仆合十六名婢女的工钱,有时厨子或婢女不顶用不扣钱不说还得自己顶上,诚然,虽看上去是浅之吃亏,但云杳哪么有钱浅之的真实收益率我也不想知道了。后者我倒深信不疑,只是更吃惊于前者。

  见少年在浅之身旁低眉顺眼的模样,我不禁觉嘴角抽抽。

  仅从相貌上看,我一点不觉得他们是姊弟。浅之是淡薄远山眉,映衬的秋水眸中尽是温情脉脉。少年眉宇虽也浅淡,可实则形似剑眉,皮相再阴柔到底是显英气。眉也就先不算,但那一对鹰眼太尖锐,难免会有戾气,如此一来,两人神形已皆无相似之处。

  这时却是云杳发话了。他语气难掩隐忍:“你一个姑娘家家盯着人十来岁孩子看不觉得羞耻?”

  我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怎么着?觉得我老牛吃嫩草?”

  有人在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正是方才欲对我下手未果差点被我踹的大变态红衣男:“老牛吃嫩草?你也不过一双十未至的小丫头片子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资历老?觊觎人家美丽少年才是真罢。”

  “你——”他一番言论气得我直磨牙。我也顾不得形象,抡起袖子就就要与他拳脚相对。即便如此,他还极其欠揍地抖开了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破墨绿折扇,好整以暇地打着扇子说风凉话:“竟能让姑娘如此待我,看来在下甚有别样的魅力啊。”

  “你妹啊——”正待我爆扁那大变态以解恨意,云杳突然覆掌止住我的拳头。我要将手收回来,他又不放开。我瞪他一眼,他也不作回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解下外衫,替我披上。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在他替我扣罩袍的内扣时看着他动作,一言不发。

  “我说,”红衣男嗤笑道,十分不怀好意,“怎的云大公子也学会这对他人体贴入微的功夫了?莫不是我爹教的好?”

  听闻这话,云杳的手顿了顿,复又替我扣好最后一枚软扣,也不愿搭理他似的,并不转身,只是视线凝聚,盯着我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未见波澜。我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他不恼,忽而笑了,伸出手揉揉我的发心,还低声喃喃细语道:“白发太扎眼了,回头我替你染黑可好?”

  “唉。”那一声叹气恰如游丝,舒长而惋惜,“看来不是我爹教得好,到底还是高估了他,却是低估了咱们的云大公子啊。”接着又补充道,“很是罪过的紧。”

  我无意识地就看到云杳眼角抽动了一下。正感叹果然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云杳也会吃败在人手上诸如此类,忽然发觉浅之和那少年早已没了踪迹,不由觉得心头拔凉拔凉的。

  浅之既能应付云杳,这个变态应该没什么罢。

  方才像是刻意躲他,此时却是真正的要与他正面交锋了。

  真真是剑拔弩张。

 “发丝凛乱,还衣衫不整的。”云杳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一番,皱眉道,“你爬墙?”

  被云杳质问,那人竟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扯了扯实在是有碍观瞻的衣角,摊摊手:“要不然呢?”

  云杳也被他的不以为然噎住了,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淡评论了一句。

  “家风败坏。”

  那人摸摸鼻子,“哪来那么多废话,想说教就说教,作甚么偏要扯家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若是有那么一丝半缕的家风可言,哪还轮得着你们这些御史台的来多嘴么。”

  “可你到底是爬墙了。”云杳乜斜道。

  “也没什么,去怡红院常走这条路。” 红衣男双手托于劲后,耸耸肩继续道,“你不必担心我摔个骨折骨裂什么的,长安哪户小姐的闺房我没探过,可不都是这么进去的么。”

  这话说的,忒霸气,忒道貌岸然了。能遇到这种人云杳想必是上辈子造孽造太多了。

  云杳沉吟半天方言语。因他是迎风而立,广袖飞扬,衣袍鼓鼓,很有点仙人御风的意思了。

  “就算袭太师不管,那你也该注意著点,万一哪日真惹出什么事端,也决不是他能救的了你的。”

  “自然是知晓的。”红衣男翻翻白眼。

   就你知晓。我暗想。

   忽然之间感觉不甚自在,醒转过来时红衣男不知什么时候已挨着我不足半尺的距离。

  “银瞳。”他眯起桃花眼时,眼角微微上调,加之脸上微妙的表情显得有几分神秘,“看来是雪夜族的跑不了了。”

  “什么雪夜族?”我诧异道,趁机往后退了几步。

  “看来是还是个不通世事的。”他亦如是往后退了几步,右手往左手心里一锤,作恍然大悟状,“我就说嘛。不知陌尘你用了什么手段,骗来个雪夜族且还不通世事的小妮子。都说雪夜族人天赋异禀,相貌出众,出生后眼识书文耳辩八声,才思神赐。就算是资质最差劲也是好一手美人赋。不过雪夜族处所多在与世隔绝的雪山,族人一般不与世人往来。世人不知他们,他们却熟谙世人。唔,约摸是三十年前,有个叫妻璃的被大辰长公主掳回宛城做了面首。我听宫里随质子来的人说,如若潘安有三分才,七分貌,那妻璃便是十二分的才,百分的貌。我也没见过,姑且信罢。话说那绝世美人妻璃开始还三尺白绫要死要活的,不过一个月就突然开了窍似的,哄得长公主开心。后来还闹了一出挡箭的戏码,将那无男不欢的长公主吃得死死的,非卿不嫁,愣是叫她皇帝兄长下旨休了驸马,对天发毒誓,当真是普天下第一例的。”眉飞色舞一阵,又转而唏嘘道,“你说那妻璃是真蠢还是假蠢,为长公主挡了那一箭,没两年就痼疾发作,病死在宛城了。虽说雪夜族人不是寿与天齐,好歹没个百来年也死不了,妻璃二十岁上就死了,想必也是蓝颜薄命。”他长篇大论下来,我没听大懂他想说什么,依稀记下“雪夜族”“妻璃”什么的。话说雪夜族是什么鬼?我怎么没听过呢?

  他瞥我一眼,“不知小丫头怎么想的,倒也信了你。”

  我也没甚好脸色能给他,只是强作心平气和心心念念要从此做一个道德上有修养的人,才不与这类不可理喻的人争一般见识。

  “小丫头,我奉劝你一句,切莫循规蹈矩学杜丽娘唱了出关雎,到头来害得还是自己,没柳生什么事。”语毕,他又不尽兴似的,将手搁在腮边,故作娇态,“不成想,原是哥哥与奴家前缘未了,今生方才相会罢,怎可算是迫害自个儿?”

  “奴家你妹!”我狠狠瞪他一眼,心想今天我眼珠子都要瞪你们瞪出来了,“你是皮痒找打还是怎么着?欠教训啊!”

  红衣男亦躲得及时,又是沉声对云杳说道:“还愿日后你府上不会整出什么绿竹坠楼、红拂夜奔的事情。”

  云杳未作答复,许久才莫名其妙问道:“你先前说雪夜族人难寻。”

  “诚然。”红衣男单手支着下巴,一副轻薄模样,“可除此之外我可不记得我还说过什么了。”

  云杳挥手打断他道:“你与我下了个赌注。若我赢了,你答应我的要求。”

  “但你输了。”

  “不对。这件事本没什么输赢可言。”

  “你都能寻到的,再与我下注又有什么意思,莫不是存心诓我?”

  “即便要诓我也只会诓你爹。”

  红衣男啧啧称奇:“果然是长进了,要诓也只诓我爹,何等的义气啊。”

  云杳没理会他,兀自伸出长得十分养眼的手用食指在袖袍上轻轻划了一下。

  我没看懂,但红衣男确是抖了一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云杳这种时候竟也会去搀扶他:“自己可能站稳了?”

  “没事没事。”红衣男勉勉强强收了刚才如丧考妣的表情,薄唇紧抿,强作淡定道,“无妨,这年岁哪个风流倜傥放荡不羁的公子哥没两个仇家。也不是多大事,左不过隔三差五寻个仇嘛,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云杳睇眄他说道:“我怎么记得明明是你与朱员外有过节?”

  “哦,谁于他有过节都不重要。只是当时好奇得紧,急着想瞧瞧朱大公子是个什么正直角色,就差人给送了过去,哪想他真就收下了。”他打著墨绿山川折扇,嘴角微扬,又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朱大公子本来就不喜欢女人,这可是众所周知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