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做英语阅读题,做到篇关于如何在火灾中保护自己的文章,里面有句话说:不要让自己处在烟雾中,它能将你杀死。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我的姥姥。
我的姥姥是在2011年10月2日去世的,她在世时,我经常到姥姥家去住。姥姥的房子是老式北方土坯平房,盖了将近35年,屋里的墙都是乌色的,尤其是厨房,也就是外间屋。大锅旁边的墙早已被烟熏成了墨一样的颜色,就像用墨刷过一样。抬头即是五根柳木房梁,也是漆黑漆黑的,黑的发亮,梁间有两个燕子窝,燕子来了就修补修补,这倒使得燕窝没被熏成墨窝。在梁上铺着的厚草毡——用麦秸秆扎成的,一样被熏成光亮的墨色。
外间屋的大锅,平时做饭炒菜用,总是被收拾得利利索索,不留一点油水,装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旁的木质老酒柜里,墙上挂着一个筷子篓——本来是绿色塑料娄,也被熏成一半绿一半黑的了。
小时候,姥姥坐在外间屋的小板凳上,小板凳差不多只有一砖头宽高,姥姥虽然也不高,但坐在上面,看起来跟蹲着没有什么区别。旁边放着一大抱棉花杆柴,正堵在门口,不多不少,炒菜炒久了,封风箱拉久了,小屋的山上顶上就有一层密密厚厚的灰烟,有时候厚道到我一抬手就能把手插进烟里。我那时很乐意地把柴垛当成跳板,蹦起来想把烟都呼扇到地下来,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我总是很懊恼地问姥姥为什么烟下不来,姥姥总是一眼笑意地淡淡说一声:
“烟轻。”
老屋在2010年的秋天拆了,想翻盖成五间大瓦房,趁肺癌已是晚期得的姥姥还在时,让姥姥高兴高兴,可惜她没有等到瓦房盖成的那一天。老屋倒下的哪一刹那,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只听到了老屋的低声呻吟,看着那些被激起的烟尘被风吹散。
姥姥出殡那天,我和表姐在未盖成的房的窗台上趴着,我问她:“你说人死后会有魂儿吗?”她说:“不知道,也许有吧!”说完看向院内那棵虬曲老枣树上方的天空,黯然离神。当天我把姥姥酒柜上的半瓶老白干都喝了,大醉一场,大吐一场,大哭一场。
刨卡开姥爷的坟,把姥姥的棺材安在那盖破败不已的酒红色老棺罩旁,照习俗,我从坟坑走一圈,从地上抓起三把黄沙土,扬在那顶崭新的红棺罩上,分吹过扬起的黄土,烟沙满空。
当晚做梦,梦见姥姥还活着,忽的惊醒,虚梦一场,像烟一样,虚无。
我的童年随着推到老屋时激起的烟尘,和扬在棺罩上的烟灰,一起弥散了,像经历过,又好像没经历过。看,好像实实在在;抓,又什么也抓不到;留,却也什么都留不下。
烟轻啊,烟轻。


2016-7-9 于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