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麒回到皇城已近傍晚,他有心在允凤宫静待殷谪凰,却奈何礼法上有些过意不去,便带了八皇子又来到殷承鸾的寝宫。此时丰祯帝业已离开,殷承麒两兄弟便静静守在外堂为自家兄弟祈祷。殷承麒算定了殷谪凰迟早要过来探望胞弟,却不想这一等竟然等到了月上枝头。
夜总是悄然而至,殷谪凰略显疲态的走进弟弟的寝宫,看到蜷缩在小榻上打盹的殷承鹏,还有拄额浅寐的殷承麒,不得不说这一幕让殷谪凰多少有些动容。
“二哥哥,辛苦您了。”殷谪凰上前轻声道谢。
“自家兄弟,不用这样客套。”殷承麒按按额角,“事情可弄清楚了?”
殷谪凰摇摇头,“一言蔽之,蹊跷。”
“怎讲?”
“太医只说是盈妃宫寒体虚本就不易着胎,今又因故动了胎气才致使小产滑胎。盈妃气血两亏,太医开了些补血益气的方子说是要卧床静养。至于其他的,便没了。”
“没了?那些宫人太监不曾说起当时的情形?”殷承麒问道。
殷谪凰冷笑一声,摇摇头,转身来到殷承鹏面前,轻轻推摇他,悄声道:“承鹏,你醒醒,八姐姐有话问你。一会儿再睡。”
殷承鹏揉揉眼睛,一副惺忪模样,“哦。八姐姐,你问吧。”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
殷谪凰含笑摸摸他的头,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八姐姐问你话,你只消点头摇头就行,别出声,知道吗?”
殷承鹏慎重地点点头。
“你今儿个看到盈妃流血了吗?”殷谪凰依旧耳语问道。
殷承鹏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盈妃小产你可是听得别人喊的?”
殷承鹏不假思索地点头,抬眼看向殷谪凰,眼中透着一股子惊奇,似在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殷谪凰摸摸他的脸颊,隐去眼底的异样,只温温一笑,“困了吧,八姐姐差人送你回去吧。”
“不了,我想守着六哥。”殷承鹏扬着小脸,没有一丝虚情。殷谪凰将他揽在怀里,“你六哥不会有事,八姐姐定不会让他有事。”殷谪凰安抚了一阵,便由着殷承鹏继续睡了。
“二哥哥,今儿盈妃院里没曾浆洗过衣物。”殷谪凰忽然没头没尾地对殷承麒说道:“听闻郑太医今儿本应给盈妃请平安脉,正等在那里,不迟不早碰了个正着。”
殷承麒乍闻言一愣,后反应过来殷谪凰话中有话,他蹙眉相视,眼中透着问询。殷谪凰微挑唇角颔首以对。
“八妹妹意欲如何?”
“二哥哥多心了,妹妹能如何?”殷谪凰垂首掩唇遮去了神情。
殷承麒只觉得事情万不会这样简单。他将桌上茶盏端起,茶水早已冰凉,他贯饮入口。不意间瞥到殷谪凰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戾,顿时只觉得口中之茶苦涩难当,如冰铁寒刃般带着刺痛。
只怕今夜是个多事之秋……
三更时分,殷承麒的预感果然应验。醒风院的苏嬷嬷神魂不定的前来通报,只说贤贵妃病况有变,请殷谪凰同殷承麒前去叙话。
兄妹二人闻言不敢耽搁,立时动身前往。待二人进得醒风院,只见内外室俱都烛火通明,贤贵妃旁侧靠在床上,见到他们二人便柔柔一笑,全不见虚弱。
殷氏兄妹心知这并非是病势好转,乃是回光返照之相,只怕大限不远矣。两人快步走至床边,双双跪下。苏嬷嬷在一旁轻声一叹,代主子遣退了内侍宫人,留下母子三人做最后的话别。
贤贵妃拉着殷承麒的手,“想当年初见你时,还是个豆丁大的小人儿,怎的不知不觉你就长成了伟岸男子。真是时光催人老,追得紧啊。”
殷承麒回握她的手,轻声宽慰道:“不老不老,母妃不老。”
“傻孩子,你都这般年纪了,母妃怎会不老?你那亲娘福薄,早早就去了。如是九泉有灵,见你这般稳重也该欣慰了。待我过去,也不至羞于见她。好不地我端是将你拉扯成人。日后还望你念在幼时母妃不曾苛待你的份上,代母妃关照一下弟妹。母妃先谢你了。”贤贵妃缓缓而言,温柔不伪。
“母妃,您这是说什么。我成年离宫,鲜少回来榻前尽孝。您不怪我忘恩已是大度,怎得还和我一个小辈道谢?母妃,您这是要折煞儿子啊!”
贤贵妃抬手摸摸殷承麒耳边的垂发,“你这孩子本性痴直,奈何八分长相肖似你亲娘,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风流模子。加之你不擅言答,多将心思深藏,假装癫狂,这才让外人觉得你是个纨绔。你这妹妹心思可比你歪得多。你答应母妃,帮母妃盯着她,别让她上了邪路。”说着便咳了起来。
“母妃,我应您便是。您莫急莫急。”殷承麒起身倒水递茶,眼中万分担忧。
贤贵妃转首看向亲女,“凰儿,娘知道你心里有怨有恨。后宫如渊,深不可测。你心思多转,娘知道你自保有余。不,你何止是自保有余,便是翻天覆地也不过是早晚而已。娘不敢深思细想,唯恐分毫思绪将你引上歧途。你外公最喜你,常道你不是男儿身万分可惜。但娘不这样想,娘万幸你是女儿身,不用日日提防别宫相忌。”贤贵妃一顿,摇首阻了殷谪凰未出口的话,继续说道:“你心里怎样盘算的,为娘知道。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会不知你的心性。当年的事,娘并非全然不知。承麒的心性如何,娘知道,你莫乱盘算。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母妃,你多心了。”殷谪凰轻声宽慰道。
“你无须在为娘面前扯谎。承鸾眼下不知能不能过这个坎,你真要做什么,娘也无力制止。只望你多念及年幼时承麒对你的关爱,将你们兄妹如珠如宝般捧在手上。这情分你得记牢了。”
“女儿不曾或忘。”
“娘当年无能,生生毁了你这如花容貌。你别怪娘。”贤贵妃万般怜惜的抚摸着女儿的脸颊,眼中透着心疼和愧疚,“凤儿他……”贤贵妃一顿,神色犹疑。
“承凤他不会怪娘的。他定然不会的。”殷谪凰强忍着哽咽说道。
“有朝一日,等你见了承凤,你代娘说一声抱歉。为娘不能护着亲儿,是为娘的无能无用!”贤贵妃悲从心起,眼泪划过脸颊,人也跟着咳了起来,顿时神色萎靡了不少。
“母妃母妃!”殷氏兄妹急切的唤着,忧心之情溢于言表。
贤贵妃缓过一口气,轻轻摆手,“无碍的。母妃想睡了,你们退下吧。”
兄妹俩犹豫片刻便行礼告退,离去前,贤贵妃骤然拉住殷谪凰的手,“凰儿,切记切记,莫要被恨意蒙上了双眼。去吧。”
殷谪凰颔首,兄妹二人相携离去。
“苏嬷嬷,”贤贵妃唤道:“你陪在本宫身边也二十载了,日后谪凰他们几个孩子就劳您费心了。”
“娘娘,您折煞奴婢了。娘娘待奴婢如亲如故,老婆子万死不能谢其万一啊!”
“苏嬷嬷,本宫妆奁夹层里有一封信,待本宫出殡后,你亲手交于万岁。本宫将你等都做了安排,不会让你们被别宫欺辱的。”
苏嬷嬷跪倒在地,“奴婢谢娘娘惦记挂念。”
“苏嬷嬷,起来吧。本宫乏了,让他们扯烛熄灯,本宫想睡了。”
“是。”
鸡鸣天亮,醒风院高挂白灯。
“贤贵妃娘娘归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