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午膳,宫人们手脚利索的撤了盘碟碗筷,沏好了一壶香片,摆上了两样茶点还有时令鲜果。殷谪凰剥了橘子递给弟弟,自己则端着茶抿了一口。两人正闲聊着,宫人司鹃便从外面进来。殷谪凰使了一记眼色,司鹃上前施礼,道:“主子,探过了。据说是南边闽地闹了灾。已有不少流民涌入南浙城。据闻这几日南浙城中罪案迭起,府衙已有见肘敷衍之态。”

殷谪凰点点头自语道:“南浙由来便是富庶之地,商贾云集。虽不是鱼米之乡,却也是金银遍地之所。灾民涌入,衣食无靠,自然会闹事生乱。府衙竟连这等预见都不曾设想,真是蠹鼠之辈!”

殷谪凰微一顿,转而说道:“司鹦送六皇子回去,司鸢司鸿你们两人随出宫。”

殷承鸾闻言一惊,“皇姐?”

“无事,我不过去舅父家一趟,不必惊慌。”

殷承鸾听姐姐这般说道,便也不再言语,乖巧的点头离开了允凤宫。殷谪凰主仆三人也随后离开了皇城。

殷谪凰一行从简,除了随侍的两名宫人,便只有四位护卫随行。众人衣着简便,免了公主仪仗。虽说公主私离内廷有违廷制,但皇城中人人皆知丰祯帝对这位毁了容的八公主是何等容纵。所以守门的侍卫见到司鸿递上的腰牌便不敢多加盘问,恭恭敬敬的放了行。

殷谪凰乘着绿尼小轿一路低调而行。至大将军府前,司鸿与门卫相告,按殷谪凰的意思从角门进入府内。此时已有下人通报了上官猊。

殷谪凰在正堂外下轿,上官猊快步上前施礼,将殷谪凰引入正堂后,殷谪凰款款万福道:“甥女给舅父请安,舅舅万福金安。”

上官猊赶忙伸手虚拖,“免了免了。”

堂外君礼,堂内家礼,殷谪凰向来分得清楚,做得周到。正是因此方使得她贵为公主却依然被娘家亲眷视同己出。

待两人坐定,上官猊问道:“公主此来所为何事?”

“甥女也不同舅舅见外,话便直说了。敢问舅舅,今日朝堂之上可曾议起前朝洛州之事?”

“不错,万岁的确说了一嘴。”

“那容甥女再多嘴问一句,现下可是有州郡遭灾漫生疫病?”

“这……”上官猊脸显为难,眼中多了一丝不解。

“舅舅莫疑。甥女知道规矩。内廷不得涉政。我也并非有意让舅舅坏了规矩。”殷谪凰柔柔一笑,“我一介闺阁,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若是容貌如初,尚能以此为利嫁入栋梁之家,为父皇笼络肱股之臣。奈何我此般相貌,只怕有心无力,孤老青灯。而今我也到了待嫁之龄,父皇疼我,皇威之下必有担者。只是待我冠了旁姓,怕是此生不外乎囚于奢笼。慢说舅舅,便是父皇也只怕是鞭长莫及。”

殷谪凰微微一叹,抿唇勉笑道:“运气好的话,嫁入官宦之家被当珍玩一般供着。若是运气不好……”殷谪凰掐袖假意擦拭眼角,“还请舅舅宽恕甥女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不孝大罪。”

上官猊闻言只觉身上汗毛乍立。他定睛端量自己的外甥女,以前不曾觉得,还只当是个小丫头在膝前欢闹。现在惊觉,外甥女已到了待嫁之年,时光之速让人唏嘘。殷谪凰的话虽说多是揣测之言,但难保不会成真。不,或者该说,在上官猊心中这已不是揣测,而是板上钉钉的不争事实。

试想,哪个男人不爱美色?纵然自己的外甥女才高八斗,聪慧机敏,是响当当的龙子凤女,可那又能怎样?嫁入别人家便是别人的儿媳,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指手画脚?若是碰上那心存歹意之徒,厌嫌她的容貌,又恼她占着正室的位子,只怕宠妾灭妻之事不是空想。他仿佛已然看到自己疼惜的外甥女,堂堂的皇朝公主金枝玉叶,却苍白枯槁的躺在棺木之中,聊无生气。

上官猊不由心悸,倏地按住胸口,他着实慌了。

殷谪凰见上官猊如此,赶忙抬手轻拂他的胸口,宽慰道:“甥女妄言,害舅舅惊扰,真是罪过。舅舅,放宽心,我胡说的。”

上官猊一把握紧外甥女的手,眼神坚绝,“乖囡莫怕,万事有舅舅给你做主。你安心,舅舅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你遭此不幸。你莫忧莫愁,只管安心做你的公主,舅舅定会为你谋得一门合意无殃的姻缘。”

殷谪凰微微点头,“舅舅,这都是后话。如今谪凰只想在力所能及之时为父皇分忧。若是现下有灾祸,谪凰愿布舍祈福,哪怕身先士卒,只愿能在还是自由身时多为父皇做些事,为皇朝出份力,也为上官家争几分颜面。”

上官猊捋捋短髯,略思片刻言道:“眼下闽州三郡闹有瘟疫,大批流民涌入南浙。据报闽州疫情已得控制,而今让人为难的是南浙城流民为祸,局势不安。”

“不瞒舅舅,甥女有意前往赈灾平乱。”上官猊刚要劝阻,殷谪凰便抬手虚挡在舅舅嘴前,阻了他的话,自己继续说道:“想我半生都在内廷度过,不曾见过外面的风景。加之这容颜……”殷谪凰一顿,淡淡苦笑,“京城无人不知我脸上有道疤。遮与不遮都逃不过旁人指点。走到哪里,他们都晓得我的身份,虽不敢当面讥笑,却也是窃语不绝。眼下南浙之事正好是个由头,一来可以替父皇施恩天下,为父皇分忧。二来也可出去散散心,免了京中那些闲言碎语。不知舅舅以为如何?”

上官猊拍拍外甥女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平素见你喜笑自得,只当你不曾听闻那些胡言乱语。岂知竟是你这孩子为了我等长辈强作欢颜。舅舅有愧啊。好,不就是出趟门嘛。今儿个万岁爷还议论到底委任何人前往以释天恩。后因与朝臣争执洛州之事真伪而未做决断。既然外甥女儿开口了,舅舅明日便具折上表,让你得以随行,如何?”

殷谪凰闻言便起身一拜,“甥女谢过舅父成全。只不知父皇今日可有透露属意的人选?”

上官猊摇摇头,“万岁不曾透露口风,不过依我看来,似有委派皇子以任的架势。只不知人选是哪一位。”

殷谪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谪凰谢舅舅不吝相告。看时辰也不早了,甥女还要去给外祖请安,便不在此叨扰了。等正月年节,甥女再来给舅父问安。”

上官猊笑着点点头,一路相送,直到绿尼小轿拐出了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