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窗外的秦淮河,华灯初上。水面初开,飞檐画栋的船舫上,龟奴挑着一盏盏宫灯逐个地挂在横梁翘脚上。茜色的灯纱笼起跳脱的烛火,从远处望去,宫灯好似一片温润的海,其间摇曳着娉娉嫋嫋的红莲。

温景沐拿火钳挑了挑红泥小灶里烧得通红的碳火,。刚过了春分,天气还有些微寒,一盅热茶暖润了脾胃,人也甚为舒心。他从多宝阁里取出茶碗,正待沏茶便听见门外有人唤他。 出三才碗,正待沏茶便听见门外有人唤他。

“公子。”是桓鸢的声音,“昨日安先生不是约了公子去赏花么,现下已经派人来了。请公子更衣吧”

“不用更衣了。”温景沐略有不快地放下茶碗,起身从云头纹檀木衣架上取下披风,“备船。”

“可是…公子。”桓鸢也不敢进去温景沐的寝房,就在门外低声劝道,“您就穿着戏衣去…怕是不太好吧…未免也太轻视安先生了些…” 温景沐突然推开了房门,惊得桓鸢没站稳一个踉跄。 “是大越新皇慕承安。”他扶住桓鸢,“反正是去赏花,赏心的是花,又不是人。”他微顿了顿,又皱眉道,“不过倒是少有人夜里赏花的。”

细草微风岸,黯薄的月光洒在妖冶却清婉的曼珠沙华上。几点萤火照应,竹篙在寂静的湖面上推开一道道涟漪,微风牵起月白色帷幔。纱帐重重叠叠,从中溢出似近非近、似远非远、清远绵长的酒香来。

“此酒名为桑落。”慕承安挽袖为酒案对面的人斟酒,“便是郦先生水经注中所提的名士酒。”

“采挹河流,酝成芳酎,悬食同枯枝之年,排于桑落之辰。”温景沐接过酒觞,低吟道。 慕承安浅笑,接着温景沐道:“然香醑之色,清白若脩浆焉,别调氛氲,不与佗同,兰熏麝越,自成馨逸。” 温景沐低哞微啜,皎月蓝的戏衣随夜风翻飞,因并未点灯,他随意披散于肩的长发似也泛着薄光,在月夜下浅浅飘动。与河畔的潋灧,恰是疏影暗香。

“您学识渊博,不算亵渎了公子这么个名号。”慕承安赞誉道。 温景沐笑而不语,认真地品着杯中物。 看着他月光下纤细更显媚气的五官,慕承安不禁有些反胃。不过是一介戏子,为何朝中百官对他如此忌讳,愣是动也不敢动。 正在心中厌恶所谓大公无私,却独独回避且不理会眼前若不经风一戏子搅动庙堂的御史中丞,就听见温景沐下了断言。

“酒是好酒,只是不及故里的酒好。” 慕承安腹诽道,再怎么管事,也不过是个戏子。御供会不及穷乡僻壤的酒?!笑话。 温景沐因常年循迹梨园,嗓音比一般人纤细些,一如他给人孱弱的视觉感。也正因如此,他感叹时女气的声音让慕承安一惊。

“不瞒先生说。”温景沐放下酒盏,“小生是西京扶风人。 "

“西京?”慕承安想了想,“那不就是长安么。”

“是。高帝迁都建邺后,长安改称西京,洛阳仍称东都。”

“你是长安人,如此便说的过去了。你…” “安先生。”温景沐一改笑靥,肃容道,“或者说,陛下。您亟请景沐来,怕不啻是赏花品酒这么简单罢。”

慕承安将酒盅雕有螭龙的那面转向自己,摩挲着凹凸不平的暗纹浅笑,既不认可,也不否定:“既然温公子与我有此灵犀,想必也一定知道在下请您来是所作何为罢。” 略挑了挑眉,温景沐佯装茫然道:“陛下未免也太高估景沐了。”

“也许正如公子所想呢?”慕承安忽的话锋一转,“就与公子明言了吧。公子若是要富贵、要名利,我都能给你,但公子却不在乎。我能给的,公子不要;公子要的,我给不了——”

温景沐极其不耐地打断他:“那陛下拉拢我是作何意呢?”

“拉拢?!”慕承安哂笑道,“我何时拉拢温公子了?” 老奸巨猾。

温景沐暗想。才不过弱冠许便凭一己之力穿上了那绣日月黼黻的龙袍,若不是凭的老奸巨猾,那是什么?

“诚然,是景沐应陛下之约在先的。”温景沐牵了牵嘴角,随意应付道。 “这便是了。”慕承安迎击之势犹如高屋建瓴,“可为何我总觉得温公子是在搪塞在下呢?莫不是在下的耳力劲出了毛病了?”

“那您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想必还是温公子最清楚。”

在心中暗骂一句,温景沐直言不讳地还击道:“如若陛下连心思都不肯告诉我,便是不信我,疑我,试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做不到完全信任于我,那么,请回。” 慕承安好笑道:“我还没说什么,公子便说我不信任于你,试你。您这不是自报家门么?”语毕一脸“哪有这种事”的表情看着温景沐。

温景沐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挽起袖口,遮唇浅笑,柳眉稍扬,道不出的缱绻。

被搞糊涂了,慕承安不禁蹙眉,手中紧紧攥着酒盅,恨不得将它捏碎。

“陛下可知晓,我为何笑?”温景沐低眸呷一口酒道。

慕承安确凿摇头:“不知,还请公子指点一二。”

温景沐料到他要问,将酒盅翻过来往桌上一扣,看着对面满脸不奈的人好整以暇道,“陛下每日昃食宿衣,想来也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下九流朝旦竟是寻思什么。”

慕承安:“……”

“如若陛下是真的有意,还请择日再会。”温景沐起身,扶着桅杆凝视夜空,看那一川曼珠沙华摇曳于星海之中,“譬如——”

他转身一笑,风华绝代。
“三日后小生要在漪澜亭演全场,不知陛下可愿意来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