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长安不见念君安——百颜
楔子
那时正是初春,皇帝刚刚登基。皇帝轻信宦官之言,将朝中手握大权最具威胁的乐家满门抄斩。乐家一夜覆灭,百余人只余乐长欢在重重保护下仓促外逃,最终只剩下乐长欢一个人。
一
“主子……那边似乎有人。”岳翼看向雨莫愁,声音略带犹豫。主子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且心怀的不过是这天下,又如何能求他救人?岳翼抬头看着不远处骑马飞驰的少女,手握紧了缰绳。
“有人便是有人了,那又如何?”雨莫愁向着不远处看了一眼,随即转眸看向岳翼说,“总归是别人的事,管他做什么?”
岳翼的身子一怔,握紧缰绳的手猛地一松,低头苦笑。
那人越来越近,岳翼这才发现那是一个少女。少女脸上满是仓惶,一张小脸上粘满了尘埃和血迹,却不能遮掩那双美丽的眸子。少女不时回头看看自己和追兵的距离,脸上依旧写满了焦急。少女见到雨莫愁和岳翼,眉间浮现出点点喜意,高喊了一声“救我!”
“主子……”岳翼转头看向雨莫愁,雨莫愁的脸上却是没有半分表情。岳翼将手中的缰绳越握越紧,手指的骨节略微有些发白。
“救我!”少女再次呼唤了一声,岳翼的紧绷的身子猛地一僵,手缓缓覆上腰间的剑。
雨莫愁看了少女一眼,又看了岳翼一眼,不满的哼了一声。岳翼的手一抖,却是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个求救的女子。那双眼睛太美太晶亮,他竟没有勇气同之对视。
林间偶尔有风掠过,拍打着树叶发出呜咽声,似乎在和急促混乱的马蹄声应和。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在地上刻画出一个个或圆或方的斑点,带着说不出的寂寥。
“呵,这么多锦衣卫追杀乐家一个女子,近来皇兄倒是有趣的很。”雨莫愁看了女子身后的追兵一眼,眼中缓缓荡漾出笑意,唇角缓缓勾起,带着森寒的凉意。
“主子?”岳翼急忙回头看向女子身后的追兵,眼睛一亮,惊喜的开口,“是锦衣卫!”
雨莫愁看了女子身后的追兵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岳翼,我们去坏那人个的打算吧?你说留下她来,能不能杀了那个人?”话毕,雨莫愁策马拔剑向女子奔去,风扶起他的衣袍和长发,却是带了一种别样的美感。岳翼亦是笑了笑,拔剑上前。
后方的人群突然停住,当头的一人却是向雨莫愁行了个礼说:“臣奉命追杀罪人之后,王爷可莫要护错了人。”
“皇兄的侍卫胆子何时也这么大了?”雨莫愁笑了笑,勒住缰绳冷冷的看着那侍卫,复又转过身看向岳翼说,“岳翼,你同本王说说今日发生了什么?”
岳翼骑马立在雨莫愁身前,挥剑在自己肩上砍了一剑,随即将剑橫在身前说:“这些人对王爷无礼,欲杀王爷。”
“满口胡言!”为首的侍卫白了一张脸,拔剑便向岳翼砍去。
雨莫愁笑了笑,笑容却更加凉薄的说:“很好。”言罢便挥剑斩向为首之人。那剑出的极快,那人还没来得及拔剑便落下马死了。
一阵哨声响起,林子里突然多了几道影子,急急的向雨莫愁所在的方向奔来。一阵刀兵相接的声音响起,之后便再无声息。
雨莫愁静静的坐在原地,岳翼敛眉保持着横剑的姿势没有动,那些突然出现的人亦散了去,地上横陈着一片尸体,空气中带着血腥味。乐长欢脸上浮起一阵欣喜,下了马向雨莫愁行了个礼惊疑不定的说:“长欢多谢公子相救。”
“长欢?倒也是个好名字。”雨莫愁忽然笑了,伸出手温柔开口,“随我走,我许你一个将来。”
乐长欢看着雨莫愁伸出的手,那双手细细长长的,很是干净,本应光滑的手却因为练武有了一些茧子。乐长欢动了动手,看到自己满是污渍的手,手却是忽然垂落,眼角缓缓溢出泪来,强忍着哭腔开口说:“好。”
雨莫愁笑了笑,收了手俯视着乐长欢看了很久,随即看向岳翼说:“岳翼,带她回府吧。”
岳翼收了剑,低头看着乐长欢,随即伸出手去。乐长欢抬头看了岳翼一眼,终是伸出手放在岳翼的手上。岳翼笑了笑,一用力将乐长欢提上了马。
马蹄声哒哒,命运的齿轮随之吱呀转动,一点点相近相交最后背离,空留一声叹息。
回了王府,雨莫愁将乐长欢交给岳翼便急急的进入了书房。夜里,一队人马出动。第二日,便听说乐家百口尽数灭门,无一人逃脱,而那个乐家小姐更是凄惨,被百余人砍死,身上尽是刀伤,深可见骨,一张脸更是被砍得不能辨认。
“长欢。”雨莫愁皱眉看着乐长欢的屋外的饭菜,不由叫了一声,接着说到,“你开门吧,我会助你报仇。”
门内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从中被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雨莫愁心下没有由来的一怔,却是温柔的笑着将乐长欢脸边的碎发挽到耳后说:“长欢,吃些东西吧。”
乐长欢仰头看着那个背着光的男子,他的发被随意的束起,有几缕发垂落在脸旁。他有着刀削的脸,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细长的剑眉下是一双平静的眸子,无悲无喜,像一潭幽深的死水,他的鼻很挺,一张薄唇却是紧紧的抿在一起。他穿着鸦青色的袍子,因为背着光被渡上了一层金光。
乐长欢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却是被他略有些暧昧的动作一怔,只能红着脸猛地后退了两步,然后转向一旁低低的说了声:“还未请教公子大名,公子之恩,长欢难以报答。”
“长欢,我不要你报答。”雨莫愁一顿,低头看了看脸红的乐长欢一眼,随即转开眸说,“我叫雨莫愁。”
乐长欢忽的抬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眸子很空,不知道在看哪里,明明是在看景致,可眼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会助你报仇。”雨莫愁伸手挑起乐长欢的脸,少女的脸上早已经没了半分表情,只剩下那双眸子,明明害怕,明明畏惧,却又带着燎原的野心和不甘心。雨莫愁只觉得指尖灼烫,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胸口。
“多谢公子。”乐长欢笑了笑,退了一步向雨莫愁跪下,“公子之恩,长欢不敢忘。”
雨莫愁的手猛地一空,那灼烫感不再,却带了一丝微薄的凉意。雨莫愁收了手,看了地上跪伏着的女子一眼,转身离开。
脚步声越走越远,乐长欢抬头看了雨莫愁离开的方向一眼,只是死死的握紧了手。他想要的,她会给他,因为他救了她,因为他是他。她安心接受他所有的安排,成全他,或者,成全自己?有一滴泪缓缓滑落,滴落在淡蓝色的襦裙之上,氲开了一朵花,无声无息。
一见倾心,不过如此,飞蛾扑火,再所不辞。
二
“长欢,你的剑出的太慢了。”岳翼开口,伸手打上乐长欢的手腕,乐长欢的手一阵吃疼,长剑便从手中飞了出去,斜斜的插在一旁的树上。
“嘶……”乐长欢轻吸了一口气,看着被击飞的剑,剁了跺脚,一把拔出树上的剑,抬手便向岳翼砍去。岳翼轻巧的躲过,乐长欢猛地转身,剑袭上岳翼腰间。岳翼脸上浮现出一抹欣赏之色,却是没有动身,只是拿出腰间的剑击在乐长欢的剑上。乐长欢的手腕一抖,手中的剑便又飞了出去。
岳翼却是不放过,一拳便向乐长欢轰了过去。乐长欢往后一弯腰,一把抓住岳翼的手,从岳翼肩下滑了过去,一把抓住刚刚滑落的剑便刺了过去。
“不错!”岳翼叫了声好,随即一脚踢在乐长欢的背上说,“可惜把后背留给了敌人。”
乐长欢手中的剑本就不稳,又遭受了一脚,手中的剑一落,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砸在地上猛地吐了一口血,很久都没有动静。岳翼皱眉,走过去想要拉乐长欢一把。
乐长欢暴起,一把匕首便抵在了岳翼的喉间。匕首贴着皮肤,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泛着寒光。
“岳翼,是你输了。”乐长欢收了匕首,抬手抹了把唇角的血,接着说,“我若是敌人,你此刻已经死了。”
岳翼笑了笑,伸手拉起乐长欢说:“若是敌人,他也没有机会碰到腰间的匕首。”
“啪啪”的掌声响起,雨莫愁不知从哪里出现。
“主子。”岳翼恭敬的跪下。
“莫愁哥哥,你看我这次不错吧?”乐长欢收了剑,笑嘻嘻的挽上雨莫愁的手臂,随即看向岳翼说,“今日岳翼可是终于输给我了,莫愁哥哥可要实现助我复仇诺言呀。”
雨莫愁眉头微微皱起,拂开乐长欢的手冷冷的说:“自然。”
乐长欢的表情一僵,却是仰头冲雨莫愁笑了笑。岳翼看了乐长欢一眼,女子笑魇如花,眉间却带了一抹难以抹去的悲凉。岳翼的手紧了紧,低下眸掩住眼里的心疼,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死死的握拳。
雨莫愁看了一旁的女子,收了手背在身后淡淡的说:“你会成为他的妃子,他会以皇后之礼娶你。”
乐长欢猛地抬头,手中的剑突然从手中滑落,双手死死握紧,却昂着头固执的问:“一定吗?”
“一定。”雨莫愁没有看乐长欢,只是抬头看着前方。岳翼死死的握着手,甚至都没有发现雨莫愁的目光一直粘在他背上。
乐长欢的眼角突然有泪滑落,却是扯起嘴角笑着说:“好。”雨莫愁看了乐长欢一眼,只觉得那泪似乎滴在了自己身上一般,想要伸手将乐长欢脸上的泪拂去,却终究是背过身越走越远。
“岳翼,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乐长欢看了刚刚站起身的岳翼一眼,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笑着说,“我原以为只要我足够好,他就会喜欢我的,可是他终究是个没心的人。”
岳翼拍了拍衣角上的尘土,尘土飞扬,迷乱了眼眸。岳翼走到乐长欢身旁,看着忍着哭泣的乐长欢,静了许久方才开口:“长欢,你有选择的。”
乐长欢的笑突然僵住,却是突然哈哈大笑。
“选择?岳翼,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乐长欢回头看了雨莫愁消失的方向一眼,接着说,“从遇见他开始,我就没有选择,一直都没有。”
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扬起少女的衣摆,本就清瘦的身影显得更加柔弱,但她却那样骄傲的站立着,孱弱的以自己的方式维持自己的自尊。
岳翼敛眸叹了口气,不过是劫罢了。谁是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谁又托鸿雁风中传讯,带来一声绵长的叹息。
乐长欢回过头向岳翼行了个礼便转身回屋了。脚步声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不知道踏在了谁的心间,乱了谁的心扉。
过了些日子,乐长欢果然看见了皇帝。那日雨莫愁生辰,皇帝前来祝贺。那皇帝身着一身龙袍,却没有一分贵气可言,莫名只觉得滑稽。乐长欢敛眉坐在下首处,抬头便能看见皇帝。
雨莫愁看了乐长欢一眼,轻轻咳了一声。乐长欢一抖,却是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笑眼吟吟的说:“长欢嘴笨,只能敬莫愁哥哥一杯,希望莫愁哥哥如名字一般,永远不忧愁。”
皇帝看见乐长欢,眼睛猛地一亮,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乐长欢。乐长欢似乎是刚看见皇帝,冲皇帝笑了笑,又倒了一杯酒说:“长欢也祝皇上天下太平。”
皇帝一怔,哈哈一笑,急忙拾起地上的杯子倒了杯酒喝了。雨莫愁点了点头,举杯对皇帝说:“皇兄……”
皇帝摇了摇手说到:“三弟,快同朕介绍介绍这位姑娘。”
雨莫愁一点也不生气,却是收了酒杯笑着说:“她叫长欢,是我府里救下的一个孤女,我待她如亲妹妹,可皇兄已经有了皇后……”
皇帝闻言,一把拍桌而起,却是怒道:“三弟这是什么意思?这天下都是朕的,你却是……”
话还未说完,雨莫愁却是接着说:“皇兄可莫要生气,我的意思是希望皇兄以皇后之礼娶我这妹妹,您看如何?”
皇帝的脸色稍霁,却是正色到:“皇家之礼不可违。”
“这天下都是皇兄的,又有什么的?”雨莫愁笑了笑,举杯看了乐长欢一眼。
乐长欢似有所感,抬头看了雨莫愁一眼,复又看向皇帝说:“皇上莫要责怪莫愁哥哥,只是长欢自幼丧母,发誓此生便是嫁给皇帝也要做皇后,只是皇上已经有了皇后,故而……”乐长欢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场屠门,那带着血和火的记忆不停煎熬着自己,禁不住流下泪来。
乐长欢喝了口酒,却是笑着继续说:“若是皇上觉得不可,长欢也不能强求,我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如何能够奢求皇上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皇帝脸色一凛,一步步走到乐长欢面前,伸手拂去乐长欢的泪,复又抓住乐长欢拿着酒杯的手说:“朕许你一场大婚,以皇后之礼。”
乐长欢手中的杯子猛地滑落,只是怔怔的看着皇帝。袖下的手死死握紧 ,他靠她这么近,她只要拔出腰间的匕首就能杀了他。杀了他,所有的仇恨就是终结。可是她不能,若是他在雨莫愁的府中死去,雨莫愁永远不可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子,她要把雨莫愁送上去,送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乐长欢回过神,轻轻笑了,然后将头靠在皇帝胸前。从这里看去,正好能够看见雨莫愁的侧脸。少年的侧脸棱角分明,气度不凡,纵然在人群之中也难掩其光华。
岳翼静静的站在雨莫愁身旁,腰间挂着剑,只是看着乐长欢。少女定定的看着主子,却不曾注意到自己也被人看着。岳翼苦笑了一下,手越收越紧。
酒杯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岳翼坐下,只是低头看了身前的杯子一眼,举杯轻笑,一饮而尽。这酒真烈,顺着喉头,一点点烧至心扉。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是因为那双晶亮的眸子?还是因为她学武时的认真和执着?他想不清楚,只觉得口里满是苦涩。
席间忽然有人在胡言乱语,说着或轻狂或执拗的话,之后却是沉沉睡去,谁也不曾记住。唯有那么一两个人,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痛心。
三
乐长欢的嫁衣,是乐帅当年迎娶妻子时乐夫人嫁衣的翻版。那件衣裳在衣袖和领口处用金线绣着细密的花纹,衣角亦用金线绣着精致的兰花。那腰带也是用金线绣着朵朵小花,而贴身的玉佩上有一个浅淡的“乐”字。
乐长欢看着桌上放着的衣裳,只觉得心口一痛。当年自己也曾在娘亲衣柜里见过这件衣服,也曾偷偷穿上,它却埋葬在了那年的大火中。如今这件衣裳,真的是自己的了,如今,自己却是要穿着它嫁人了。
乐长欢勾起唇角,眼角一点一点溢出泪来,一点点抚摸着桌上的衣裳,然后便穿在了身上。
乐长欢叫了几个丫头便坐在了铜镜前,闭眼让丫头梳妆。梳妆完毕,乐长欢睁眼看向铜镜。铜镜中的女子面容姣好,那嫁衣更是将女子衬的肌肤如雪,倒真有几分倾城的样貌。
雨莫愁不知从哪里出现,只是静静的站在乐长欢身后说:“今日杀了他。”
乐长欢点了点头,低下头不去看那个雨莫愁。雨莫愁没有再说什么,说完话便走了。岳翼看了乐长欢许久方才说:“长欢今日极美。”
“可惜他从来不喜欢。”乐长欢笑了笑,抹了把泪起身从岳翼身旁走过。红色的嫁衣拂过岳翼的手,金步摇摇曳,一步一步,离岳翼越来越远。
乐长欢走至王府外,回头看了王府一眼,雨莫愁没有来送她,他已经去了宫里,等着参加那一场血色婚礼。岳翼亦没有来,他也已经从后门离开,去赴那一场夺位。
车轿摇摇晃晃的,乐长欢摸了把腰间的匕首。那是雨莫愁送她的,以极品之铁打造,削铁如泥。
车轿走了一段时间,终于是到了宫里。入目是红色的地毯,不知从哪里开始,一直延伸到自己脚下。乐长欢被宫里的太监引着踏上了红色的长毯,一步步向着宫里那个权势最大的人前进。
太监将乐长欢的手放在皇帝手里。皇帝轻轻一笑,执起乐长欢的手,带着她往高台上走。
乐长欢向着大臣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亦是笑了笑便回手握住皇帝的手。和雨莫愁的不同,这双手肌肤光滑细腻,骨骼分明,果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的手。
乐长欢跟着皇帝一步步走上阶梯,那条阶梯很长很高,不知道有多少步。终于到了顶端,乐长欢低头便能看见席间一脸平静的雨莫愁。
雨莫愁看了乐长欢一眼,轻轻举杯,而后一饮而尽。岳翼站在雨莫愁身后,寸步不离。
皇帝低头对乐长欢说了句话,乐长欢笑了笑,踮起脚往皇帝的唇上吻去。
“你!”皇帝突然闷哼一声,手捂着胸口缓缓倒下,眼里满是震惊和不甘心。乐长欢猛地拔出一旁侍卫的佩剑,一脚踢出,复又在皇帝胸口捅了几刀。乐长欢靠皇帝极近,皇帝的血喷洒在了她的脸上,带着妖异的美感。
“竟敢在我等面前公然弑君!你不想活了?”雨莫愁猛地站起,拔了岳翼的剑便冲了过去。
乐长欢闻声一怔,看着雨莫愁刺过来的剑,却没有半分反应,只是随意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说:“他本就该死,不是么?不过他终究已经死了。”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扬起了女子的发,长发飘飘美若天仙。
“找死!”雨莫愁怒斥,挥剑便向乐长欢砍了过去。
乐长欢被雨莫愁的剑气一惊,猛地向后退了两步。他要杀她?是了,她是他的棋子,他是夺位的人,她永远是个不稳定的因素。第一次见到他被救起,不是就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么?只是为什么如今心口这么疼?
乐长欢又笑了,举剑同雨莫愁打了起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围杀乐长欢。
“你要我死?”乐长欢极快的问。
“是。”雨莫愁开口,趁着乐长欢挥剑挡住身后之人时突然暴起,一剑穿心。
乐长欢猛地一怔,侍卫的剑七七八八都砍在了身上。乐长欢低头看着胸前穿过的剑,浅浅的笑了,长剑从手中滑落,落下一行清泪,缓缓倒下。嫁衣被血染红,此生永无长欢。长欢?这个名字如今听来这么讽刺。
雨莫愁的剑猛地一怔,她终于是死了,再也没有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存在了,可是此刻的心,为何这么疼?
风声呜咽,剑声叮咛,岳翼看着那身着红衣的女子倒在地上,只觉得心口一痛,双手死死握紧,指尖刺入手掌,以此来维持着清醒。胸腔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那么大声那么疼,风还能从中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阵的悲鸣。
此生唯痴情一女子,却护不得她的周全,真是可悲。
乐长欢死了,雨莫愁派人将其尸首挂于城门前暴晒三日,作为惩戒,也看看有没有同伙来取其尸首。
雨莫愁安排好了一切,没有再看那具尸体一眼,便带着岳翼回了王府。
刚踏入王府,岳翼便拔剑向雨莫愁砍来。雨莫愁猛地一惊,却是大声怒斥:“岳翼!你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她?你大业已成,天下都是你的了,为何就容不下区区一个乐长欢?你明知道她对你的心思,可你却一直利用她!”岳翼继续挥剑,没有留半分余地,“雨莫愁!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当初求你救了她!”
雨莫愁挡剑的身形一顿,心头涌起一阵没有由来恐慌。雨莫愁收了心头的不适感,却是哈哈大笑,随即不屑的看着岳翼,目光冰冷的说:“她可真是厉害,不是么?岳翼。”
岳翼没有回答,只是不停的挥剑。雨莫愁突然收手,岳翼的剑从雨莫愁肩上刺了过去,带起一声轻微的闷哼。
“你要杀我?”雨莫愁白着一张脸,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岳翼的剑突然顿住,看着眼前的主子,却是再也没有了举剑的勇气。岳翼只觉得一阵阵无力感涌向四肢百骸,浑身疼痛难忍。
是了,他岳翼不能杀雨莫愁。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主子,那是只相信他岳翼一个人的主子,那是唯一一个给过自己真切温暖的人。可是长欢呢?她有什么错?她本可以忘了仇恨好好的活着,她也本可以杀了皇帝全身而退,可是她放弃了,只因为当初雨莫愁许的那句一世长安。
岳翼突然觉得喉间苦涩难忍,只能淡淡的向雨莫愁行了个礼说:“主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主子了,日后岳翼不在您身边,保重。”
雨莫愁看着跪下的岳翼,没有说话。岳翼又拜了一拜说:“求皇上将长欢的尸体赐给我,我想要让她走的体面一些。”
岳翼起身,理了理衣袍,没有等雨莫愁回答,自顾自的说:“皇上也可以不答应,大不了待会儿替微臣收尸便是。一个时辰后,我在宫门外等皇上的答案。”
岳翼笑了笑,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后,岳翼在宫门外接到了乐长欢的尸体。岳翼对着王府的方向拜了拜,将乐长欢的尸体放在马车上,越走越远。
四
隔日,新皇登基。
一晃数年,岳翼再也没有回来。雨莫愁派人去查探岳翼的消息,却也没有任何回音。
雨莫愁身着龙袍,俯视着下方跪着的一众臣子,眼里露出一抹悲凉之意。
下方跪的人再多,却再没有那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大,从不违背的自己的岳翼。
多年的情分在那一场杀局里全数泯灭。
可此刻真的是因为岳翼的离开吗?还是因为她?
雨莫愁轻轻笑了,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那个女子脏着一张小脸,那眼睛却格外明亮。后来岳翼教她武功,她不嫌累也不觉得疼,拼命的让自己强大。还有那日她大婚,自己一剑刺穿她的心口,她眼里得不可置信和笑意……
“皇上……”小太监轻轻在雨莫愁身旁开口。
雨莫愁猛地一怔,回过神来看着下方的大臣。这么多年,自己总是突然想起她。这世间,果然是情动最难算。
雨莫愁咳了一声说:“方才众位爱卿说到哪里了?”
下方人群涌动,当头的臣子上前一步跪下说:“回皇上的话,方才说到后宫空无一人,皇上理应纳妃充盈后宫了。”
雨莫愁闻言,手下意识的握紧,低头冷冷的看着那下跪之人说:“哦?那依丞相之言,是否需要一个皇后来统管六宫了?丞相觉得谁的女儿最为合适呢?”
“这……”丞相听出雨莫愁话里的阴冷,抹了把汗,却是不敢说一个字。
雨莫愁又笑了,起身冷冷的说:“日后莫要同朕说充盈后宫之言,退朝!”
雨莫愁回了宫里,倒了杯酒,小酌了一杯。
一个人推门而入,附在雨莫愁耳边说了句什么。雨莫愁的眼睛猛然一亮,急忙带着人去了小太监说的那个地方。
那是雨莫愁和岳翼第一次遇见乐长欢的地方。不知何时,那里有了一座寺庙,寺庙旁有个小小的土堆,前方还有着未燃尽的香烛。
岳翼穿着袈裟,从寺庙中走出,抬头看见前方那个背影,静了一静便走了过去跪在坟前。
“岳翼,我的人打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你。”雨莫愁看了岳翼一眼,轻笑着说,“却是没想到,在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也有了这样一处寺庙。”
岳翼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心中有佛,自然那里都可以。”
雨莫愁静了半晌,突然开口:“岳翼,这么多年,你可曾梦见过长欢?你说长欢是不是很恨我,所以这么多年从来不肯来见我。”
岳翼的动作一僵,将手里的纸衣服扔进火堆里,起身向雨莫愁行了个佛礼说:“阿弥陀佛,这世间所有事和人,都有自己的命定。”岳翼笑了笑,再次向雨莫愁行了个佛礼,转身走进了寺庙。
雨莫愁看了寺庙一眼,又看了看还未燃尽的纸衣服,轻轻笑了。
“命定?可惜,我从不信命定。”雨莫愁叹了口气,骑马转身离开。
火烛摇曳,忽而风起,一张锦帕从雨莫愁怀中飘下,落在了火堆里。
那上面隐约还能看见几个字,似乎写着,“长安不见念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