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人生在世有诸多不如意。若想趁一次意,无须常年的禅静,只须谨记"清欢"二字。
千载之下,百年之后,不再有"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无奈感慨,徒剩一句--
人间有味是清欢。





引子 春尽夜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生有味是清欢……”

笛声悠扬婉转,从声色斐然的秦楼楚馆传向远处。入了夜的章台愈发繁华,歌姬卖笑声、素手琵琶声、低唱吟咏声不于耳。

潇湘楼最旮旯的一间雅座,在二楼的最离处。室内空间小到有些拥挤,过宽的六扇屏风搁在中间让人有种空间紊乱感。室内只点了一盏明烛,光线略昏暗。徐戎一边侧耳细听楼下传来的歌声,右手拿剪刀不紧不慢剪着灯花,无视对面人的臭脸,左手执一卷中庸,看书
屋内沉寂了许久,召怡庭沉声道:“徐戎,你是朕见过最用功的读书人了。”

徐戎笑说:“陛下莫就要再折煞我了,不过间或附庸风雅罢了。”呷口茶,又道,“我徐某人若真算读书人,又岂会在这秦楼楚馆研读经史子集呢?”

召怡庭冷哼一声,心想:我不过随口戏谑你倒当真了,忒没皮没脸。

“我说陛下啊,”徐戎放下左手的中庸,肃容道,“这明儿个就要选秀了,您现下还待在潇湘楼,是否有点……嗯于礼不……”

话未说完,召怡庭狠狠剜了徐戎一眼,打断他道:“少跟朕说什么礼不礼的,说来,礼部侍郎早茶里搁的什么玩意儿徐爱卿还没交代罢?”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语气太过平和不够威严,于是声音蓦地就提高了八度,“徐子相,你说说,你给朕说说,朕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惹得你这般挖苦朕。朕可待你不薄啊,上个月不是还命人敛了一箱珠宝合俸禄一道给你送了去么?好你个白眼狼,眨眼功夫就不认人了!”

“陛下,不是我说唉。”徐戎摸摸鼻子,丝毫没有在担心自己这条小命是否能留到下次早朝,“我个御史大夫都没放心上的事儿,您老人家瞎操什么心啊。难不成还真想学着景桓帝,登基四年后活生生累死在奏折山里?”

召怡庭算了算,自己弱冠之年登基,到如今已有三载有余 立马变了脸色,指着徐戎不顾君臣之仪吼道:“徐戎我告诉你,你、你别欺人太甚!”

“哦?欺人太甚?!说谁?”徐戎被君主指名道姓地骂了出来也不觉羞愧,反倒更加若无其事。他眨眨眼,那副表情映在明灭的烛火下可怜又可恨,“陛下您也知道微臣最近加班加的多了,御史台离侯丞相府又近,耳朵有时难免就会失聪的嘛。”侧过头去故意不去看召怡庭的狰狞面目,“哎您方才说得什么?再说一遍??”

召怡庭几乎气绝,咬牙切齿迸出一句:“徐戎,你给朕等着。”


1、宴瑶池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徐戎拎着个酒壶,摇头晃脑吟诗,“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手腕耍花,酒浆从高处滑进喉中,“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唇角微扬,复道:

“——女儿乐,一根几八往里戳。”

“哈哈哈哈……真是逗死我了……”崔子灏笑得就差没瘫在地上了。他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揩著泪,“徐子相,有没有人说你是个活宝啊?”

“死相啦,干嘛那么看不起人家。”徐戎捻个兰花指故作娇羞,媚眼横飞,“好歹也是混世魔王啊。”

“这句不假。”崔子灏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道,“除了你,又有谁敢承薛文起的衣钵呢?”

徐戎也不谦虚:“承蒙赞誉。”

不远处高台之上,召怡庭沉默旁观。见二人相谈甚欢,有说有笑,不由心头恼火。因而冷语道:“徐爱卿,在聊什么呢,朕瞧着二位甚是欢喜呐。”这话 的底气甚足,底下席间的两人能听得清清楚楚。

崔子灏欲开口,却被徐戎抢了先。“我和子灏正在赏鉴石头记中的诗词。”

召怡庭似是不屑,挑眉道:“爱卿若是有看话本的兴致,倒不如多给朕递递奏折,多参些老臣。参得好,朕还有赏哩。”

“可是陛下。”徐戎立即接话说道,“今儿个是太后请我俩来的,太后凤驾未至,陛下显然是主。主人对客人岂能这般无礼,陛下莫不是想把前朝那些老腐儒都给气得活过来?”
召怡庭冷哼:“你倒有理了。”

那边与皇帝的对话结束,崔子灏挨紧徐戎突然道:“对了。子相,我听太常寺卿说,你府上新来了个……是真的么?”

某人微怔,道:“你打刘庆那儿听来的?”

“嗯。”

徐戎思忖片刻,笑着沉声道:“不巧不巧,只在下恰与袁子才有同好。”

崔子灏也不见怪,毕竟此风在大俞颇胜,只不过没听说过友人还有这等爱好,心中略好奇。神色如常道:“好个深藏不露。

所谓选秀不过是个由头,实则是太后想借这次机会宴请宗室大族中已成年、未娶妻的子弟,除了替皇帝选妃立后,没选上的秀女也都是清白人家的闺秀,与世族高干配一对鸾俦岂非好事?说来,太后年逾四十,现下家国安康河清海晏,陛下早已成年,不需太后辅政,整日看看花草喂喂锦鲤绣绣图案没别的事可做,闲的慌。于是太后逐渐迷上了做媒这个新兴职业,日日想着,哎呀这个谁谁谁跟那姑娘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不是一对儿真是可惜了……诸如此类。

席间早已开宴,觥筹交错,独独还不见太后。

崔子灏轻晃酒杯,问徐戎:“太后今 儿是怎么了,还没来么?”

“我也不知道。”徐戎如实回答,“照说太后应该很早就要来了,端架子也不用端得这么迟罢?”

“太后不来,那些个良家女子就不得面圣。”崔子灏指指殿外,“我猜那些她们心里肯定在骂。”

“骂啥,能见皇帝就是好事儿,还急这一时半会儿不成?”

崔子灏抚掌:“是是是,你说得对。”

徐戎抬头看看金銮宝座上的人,有内监从殿后到前面来,正附在召怡庭耳边说什么。俊郎青年拧起一双剑眉,内监退下时,又舒展开来,面容不禁的带了几分轻松。徐戎噤了声。

“看来太后今天来不了了。”徐戎侧头看着崔子灏,“不过选秀照选。”

“我赌陛下一个不留。”崔子灏道,“压点翠水钻头面一套,若赢了就给你向相好献殷勤去。”

“那我便赌陛下留下一个。”徐戎笑得神秘,“压我在京中的全部房产。”

中书令现场洒就一篇文章,与皇帝示意后当众朗诵起来,其内容无非是歌颂当今皇帝如何如何圣明,国库如何如何充裕,百姓如何如何安乐,只不过圣上早已及冠却闲置后宫,此次从全国选了秀女为御妻,云云。词藻多华丽,内容却空乏。徐戎和崔子灏还算坐得住的,中书令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念完底下已不知放倒多少,比投了药还有奇效。召怡庭则暗想,若朝中几位那些死心眼儿的家伙都像这样多好,拉去祭个天地保准他们几个月告假不上朝,耳根也就清净了。

掖庭监到大殿外将众秀女领进殿来。秀女们按教养嬷嬷排好的队列走进殿中。 秀女们气质各异,有面容仍带稚气的,有端庄淑雅的,有雍容华贵的……徐戎随意打量一圈下来,美女云集,身穿清一色的粉红宫装,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那个应该就是太后的侄女儿了。”崔子灏指着一位身材高挑鹤立鸡群的秀女对徐戎说,“她打这时候还左顾右盼著,莫不是想指望她太后姑妈替她撑腰?”

“八成是的。”徐戎不以为然道,“陛下肯定不会留她的牌子。”
崔子灏附和:“我想也是。”

几个好美色的看直了眼,哈喇子淌了一桌,投杯停箸,再无饥饿感觉,直道,真是秀色可餐,可餐啊……

秀女们在掖庭监的指引下挨个面圣。召怡庭先是还会看几眼,到后来干脆看都不看,直接剔掉,不多时便已筛去了一大半秀女。掖庭监心惊胆战地在一边拿袖角擦着汗。乖乖,皇帝陛下这会是真心不打算留他的小命了,这么多姑娘看都不看直接撂牌子,太后追究起来他该怎么说啊?如实招来?!只怕自己会死的更惨。

席间看美女的轻松得很,一边淌着口水一边暗自高兴,都在说,咱们陛下眼界心气都高,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自己就要白捡便宜了。

召怡庭正兴致怏怏,得空看了眼徐戎和崔子灏的席位。那两人都是少年进士,分别出身清和徐氏和澄西崔氏,发迹早官位高又都未娶亲,所以坐在左边专供士族的席位最前面,也是离召怡庭最近的。徐戎的位置不知何时空了出来,召怡庭略抬眼看向崔子灏,对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徐戎去了哪里。

只剩几个秀女时,崔子灏不禁暗暗得意起来,陛下前面没留任何人,照这么,是肯定不会有人入选的,也算是他赢定了。跟徐戎交往这么久大度从来没赢过的他总算能扬眉吐气一回,一想到此就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最后一个秀女也被撂了牌子,召怡庭松了口气,崔子灏则精神倍加。
“等等!”一声清脆之音从殿外传来,众人齐齐放眼望去。只见那答儿一袭红衣似火,莲步轻移,所过之处皆有素雅莲香。

莲香素雅而不浓烈,在空气中迅速蔓延开来。召怡庭自鼻端嗅到了一丝半缕的芬芳,心道,好一个菡萏美人。待看清那人面容,身体却是一震。

一时间,席间一片窃窃私语声。几个认得徐戎的世家子弟不敢相信,猛擦着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半晌后反应过来,咦,这不是御史台的徐大人么?

徐戎此时已换了一身红衣,秾芳潋滟,仙姿卓绝,与淡雅莲香颇有对比。他不知从哪儿扯出一方茜香罗帕,食指揪着帕子梨花带雨。眉眼秋波顾盼,那叫一个惹人怜爱:“陛下,您忘了昨儿晚上对奴家说的话了么?真是负心人……奴家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召怡庭心想,我昨儿晚上明明什么都没说啊,你给朕扣得这负心汉的帽子还真挺大气!

一旁众秀女皆看傻了眼了,心道这哪里来的女子这般张狂,寻恨都寻到宫里来了,还在选秀大典上哭诉皇帝负心,真真不让须眉,忒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