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皇差可不是一件简单随便的事,这里面可是有说道的。
只功无过,钱银满钵,是谓上差;
少功无过,钱银落落,是谓中差;
早功晚过,人头无落,是谓下差;
可功可过,人头外赊,是谓悬差。
这话怎么讲呢?打个比方,某地瑞年大丰,或是边关大捷。皇帝一高兴,派个钦差到地方上看看民风,接接降书。你想呐,这种事情只能是功,岂会有过?敲锣打鼓一路风风光光,下面的人为了让钦差回去多说好话,多表功劳,自然是送礼送到手软。而皇帝呢,他要的就是盛世伟业、明君威名,这个时候并不会计较你在下面捞了多少银子。等钦差回京述职,再把下面歌功颂德的折子一呈,嘴巴再甜点,保不齐就能加官进爵,人前显贵。
所以说,只功无过,钱银满钵,是谓上差。
可要是地方上不是丰收而是闹灾了,皇帝也得派个钦差去代天巡牧,恩施万民。这个时候,钦差要做的无非就是开仓放赈,安抚民心。漫说是捞银子,便是偷个几十石白米白面,一个不好那就是要闹出事端的。大凡你安安分分也就是功德圆满,且这功劳还不是你的。那是谁的?自然是真龙天子的,钦差只是个跑腿的。
只是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讨得皇帝高兴。为什么?且不说这受灾遭难本就是有伤国力,损耗国库的衰事。单就说钦差,你做好了,老百姓认识你,不认识皇帝了;你做不好吧,老百姓不埋怨你,他只埋怨皇帝。你倒说说看,换你是皇帝,你能高兴吗?所以说,这样的差事别说升官,便是赏银都不会太多。无非给你个车马旅费。
于是才会说,少功无过,钱银落落,是谓中差;
而这下差可就更不简单了,一个不好就要掉脑袋的。你问为什么?这下差多半儿是到地方巡查冤案的,再多半儿是有人告了御状。说是告御状,但审案子的却万万不会是皇帝。你道为什么?你且想啊,这但凡告御状的,那定是地方官员管不了的。细想来,不是高官显贵,便是皇亲国戚。打比方说吧,这被告的是皇帝的老丈人。你说皇帝该怎么判?杀了?娘娘不干啊!不杀?老百姓不干啊!一个左右为难就把皇帝从盛世明君变成了庸君昏君。你说,你要是皇帝,你干吗?当然不干啊。于是,这就需要一个断案的钦差。
你说秉公处理?好啊。该杀的杀了。老百姓乐了。娘娘后宫里翻天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怎么办?来,找个由头把钦差砍了,一切平静了。
你说走个人情?好啊。老丈人放了,娘娘也不闹了,枕边风一吹,还能升个官……做梦吧!老百姓就这么好糊弄?一个弄不好就给你上个万民表,呈个红血书,逼急了再给你来个起义。怎么办?来,找个由头把钦差砍了,以平民愤。
看看,这就是,早功晚过,人头无落,是谓下差。
至于这悬差那就是殷谪凰如今说道的事儿。
“如今南浙起了民乱,乃盛世之瑕,父皇定不会草草处之。遣皇子南下处置,于情于理都最为妥当。一则可正民心,显示上威天恩;二则可免了朝野朋党,欺下瞒上。”殷谪凰放下茶碗徐徐说道:“只是这差事并不简单。倘若安抚的好,那自然是前途无限;可若兵戎相见,有屠民之举,那便是陷父皇于不义,漫说身葬刀斧,便是满门抄斩也不算过分。由此而来,大皇兄便不在人选之列。到底是皇后嫡出,父皇不为旁的,也要给皇后一族脸面,如此功过难定之事,万不会落到大皇兄身上。
而三皇兄人在边关操练军马。非战而驱将乃大忌。更何况三皇兄军功在身,若再得此功,那无疑给人一种立储在即的错觉。父皇定然不会如此大意。
至于四皇兄,心性刚猛,冲动少思。只怕去了南浙不消半天,便会刀兵相见,屠血百步。父皇断然不会将差事交于他办。
其他皇子都还太小根本不能委任。只剩下我那散仙一般的二皇兄。挂了一个麒王的空爵,加之他母妃本就出身低微,又红颜早逝。他少了外戚相帮,与储位无望。每月领着定饷,不争官不好权,整日养花逗鸟揽红拥翠,活脱脱一纨绔子弟。这差事若不交给他,却也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了。”
“心肝哟,你倒是看的通透。”上官义捋捋胡子点点头,“只是麒王会乖乖领这个差事吗?他可是皇子中最油滑的一位。”
殷谪凰扯着嘴角冷艳一笑,“这差事他是接定了!”
“哦?”上官义狐疑的一愣。
“外公莫担忧。若是旁人,孙女儿不敢夸海口。只是这二皇兄,孙女儿有十成十的把握让他领旨谢恩。”
“什么把握?”
殷谪凰柔柔一笑,低声说道:“掌中桃花钥……”她话音未落,上官义猛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眼中尽是惊诧,大失平日里淡然风度。
“丫头,不要命了!”上官义压低了声音。
殷谪凰从容的按下外公的手,微微一笑,“果然,外公也晓得这歌谣。”
“我的心肝欸,老头子一把年纪了,经不得你这么吓唬。”上官义扯了扯衣襟,假模假式地拍拍胸口,“什么歌谣不歌谣的,老头子不知道。你也少拿民间的俗烂玩意儿当回事。你是堂堂的金枝玉叶,当朝公主,不要折了自己的身份。”上官义说得义正言辞,多少有些斥责之意。
殷谪凰不以为意,摇头浅笑,“既然外公这样说了,孙女儿自然听话的。您老放心,孙女儿有分寸。”
上官义端茶不语,只觉得颈后寒意乍起,他不由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