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青莲河河畔。她握着一把折泛着冷冽银光的匕首送入他的胸膛,毫不留情的,连半分犹豫也没有。

        夏锦七冷冷看他,看着他苍白的薄唇边蜿蜒下一道血迹,脸上眸里都是死寂的沉静,一丝波动也没有。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依然是那眉那眼,依然是那样的清俊,而黑眸幽深如墨的深处,独独没有半分惊诧和意外。

        连要质问的意思都没有。这样的他,让她很不舒服,让她忍不住要去撕掉他面上的风轻云淡。“君无殇,你就不意外吗?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我知道,是你,就会有理由。再说,也没有一个人会没有理由地会去杀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他的心甘情愿。

         还是那该死的淡然声线,却让她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朝他嘶吼出声:“是!你是该死!十二年前,你爹走火入魔杀了我爹,你可知道,那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知道这事不能怪在你身上。可,你怎么不想想,我那时才六岁,为了生存,我把自己弄成乞丐,每辛辛苦苦讨来一分饭食,被强抢,反抗就遭打,饿到站不起来,堕落到与狗抢食,冬天也冷得发抖。”

        话语停了下来,看着他的脸色丕变,变得难看,锦七心里没有意料中的爽快,泪开始越流越凶,声音也越来越尖锐:“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呵,我身陷青楼,为了迎合那些男人……”

        “够了!”君无殇低喝,打断了她的话语,平和淡然尽失,眉间深蹙,眸内有着挣扎与痛苦,连声音都暗哑下来,“……真的够了,七七,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他白衣上的那一摸妖艳的艳红,似是能灼伤她的眼,她知道不能怪他,可心里的委屈和仇恨怎么也宣泄不出去:“不说?怎么不说!君无殇,我以前就是过得那么苦那么肮脏,你说,我不替我爹报仇,我怎么甘心,不替自己报仇,你让我怎么甘心!”她一遍一遍地重复,声声泣血,像是说服自己,更像是要把一直想要忽略却忽略不了的刺痛宣泄出去。

        “七七,不要委屈自己。替你爹,也替你自己,来向我报仇,”他伸出修长的手,牵引着她的纤手,往他胸膛那把短小的匕首用力一按,“七七,这样,够不够?”匕首入骨七分,血喷薄而出,他忍不住低低地闷哼一声,眼睛却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半分,他虚弱地启唇,“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深一点?七七?嗯?”

        夏锦七感觉他又要用力,思绪一空,惊吓般挣扎地缩回了染血的素手,步步后退,没有自觉地低喃:“不要,不要……”反应过来,不知名的恼怒与滔天惶恐浮现心头,“君无殇,你是故意的。你肯定是故意的,你要我内疚是不是,是不是……”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地上大片的艳红进驻了她的眼里,落在心上,迸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痛楚。她甚至是抗拒看到眼前的画面,畏缩地把自己蜷成一团,低低地呜咽出声。

        为什么这些出现在话本里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老天爷是不是看不得她幸福?出生之时,娘亲难产;爹爹被杀;卑微存活;连爱上的人居然是个杀父仇人之子……

        原本以为唾手可得的幸福却又在瞬间湮灭。

        “别以为你这样,我会原谅你,不会的!”


结局一:

        三个月后。

        依然的青莲河河畔。一个身姿纤瘦的女子盈盈玉立在萋萋杨柳间,柳眉淡蹙,深思悠远,素色裙摆随风飘扬,瘦弱得似会随风而去。

        三日前,传出了武林盟主之子回天乏力,已然逝去的消息。

        他在走之前,有没有怪过她?

        可是,她更想问她自己。后悔吗?后悔吧。

         站了半天,她回转身之际,瞥见熟悉的白色身影。看着那个身影转身欲走,她焦急大喊:“君无殇!”

        看着他顿了一下,尔后不停留地走,夏锦七追赶上去,一把拉过他的手:“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是在怪我?”

        君无殇无奈道:“没有”

        夏锦七执着问:“那你为什么见到我就要走?”

        君无殇眼皮微掀,轻声叹气:“那你想怎么样。”

        夏锦七低下头不说话,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刚才是见到他的身影,一时头脑发热才去叫他的。其实,她是想要复合的吧。可是,难道她在给了他差不多致命的一刀了,才说我们互不相欠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这么没脸皮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踌躇半晌,才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怪不怪我?”毕竟,于理来说,的确和他无关。

        “怎么会怪你?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只是心疼你之前的遭遇。恨不得,恨不得把那些欺过她辱过她的人……黑眸内浮现不同于平时清润的冷冽杀意,一闪而没。

        夏锦七犹豫着该说些什么。这样说,君无殇,我还是愿意嫁给你的?万一他不想娶她了怎么办,到时好丢脸的。

        君无殇看着纠结中的夏锦七,眼里划过一丝清浅的笑意,他长臂一揽,感觉怀里的女子还假意推拒了一下,就赧然安心窝在他怀里,嘴角忍不住浅浅勾起:“七七,跟我回家?”

        啊?他刚刚说什么了?

        他说回家?回家啊!

        夏锦七瞪大眼睛,才用力点头:“嗯!回家!”

        “诶?不是说你死了的麽?”

        “不这么说,难道你会出现?你会想通所有事情?嗯,我也想着用个新的身份和你重新开始。”

        “……那个匕首刺得很深了的,怎么救的了你?”

        “有一颗神丹,叫七七回天丹。”

        在离他们越走越远的青莲河里,深藏在无穷绿叶间的一朵并蒂莲探出头来,悄然绽放,摇曳在春风中。



结局二:


        三年后。

        一身青色素裙的女子出现在清莲湖心之上的小亭里,她身材纤瘦,身边还有一个年幼的丫鬟。她咬咬牙,忍不住道:“小姐,你是还没原谅君公子?”

        夏锦七也不回头看她,直盯着一处,恰是当年那一地艳红之处,她神色无悲无喜:“我和他再无恩怨,那年,我的确对他没有留情,而他能活下来是他的命数。”

         小枝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小姐,你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了什么模样了,你心里明明就是有他的,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不是可以过得更好更幸福吗?”

        “傻瓜小枝,你以为有爱就可以在一起了么,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说不定的。”她发出幽幽一叹,看着她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继而解释:“生活不是只有爱情就可以了的。过去是过去了,可它是存在的,永远都磨灭不了,在一起总会有重提出来的一天。与其让它把当初的缱绻爱恋一并磨灭,还不如两人分离两地,好好珍存那一段时光!这样的结果,于我,于他,都是最好的。”要不是他也清楚这一点,怎么会那么轻易放手,她也怎么会不回到他的身边。

        小枝似懂非懂点头。哦!原来,爱了也是可以不在一起的啊!

        夏锦七看着那莲叶接衔着蓝天的一线间,她恍若见到了,时间的尽头处,闪现了一个场景。

        一个女童坐在秋千上,她的小脸上洋溢着快乐和无忧,身旁的中年男子手握着吊绳,来回摇动,满脸慈爱看着她。

        “爹爹,七七要高高。”

        “好!七七抓紧了,要来了哦!”

        场景眨眼骤然消失。夏锦七想,如果当初她后退一步,是否所有都不一样。可是,重来一次,她还是选择这样做。“小枝,我们走吧!”

        小亭的百步之外,依依杨柳遮蔽之内,一抹清润的白衣,在青色间若隐若现。君无殇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青色身影,神色温润柔和,蓦地,喉间一阵涌动,他连连轻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如纸。

        “少主,我们回去吧。”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