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下立了个人,一把未着墨笔的油纸伞掩盖了面容,却另有一番风味。 墨丝倾泻于肩,还沾了大片雨渍,是狼狈,但不是腌臜。袖口用白线暗纹修竹,奇哉雨水竟未曾濡湿袖口。碧色的里衫配起白袍来恰能显现出他精瘦的身材。
我伏在窗口看着,一切尽收眼底。心想。
娘的,这种时候还风度翩翩。
我撇撇嘴。
对,你们猜得没错。
这家伙就是云杳。
“阿锦?”他的声音略带喑哑,“我能进来了么?”
“不行!”我断然否决他,心说,你要是敢进来,我就趁浅之不注意溜进厨房在你晚上饭里下毒。
“还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再进屋!否则我定将你买去勾栏叫你永失清白!”我自以为演得极逼真,遂信心大增,“不然你试试看!”
“我说阿锦。”他突然扔下伞,趁我不备打开了窗牖,“你这么说是寅时的时候,可现在都未时三刻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狠狠瞪他,哐地砸上窗,“你先想清楚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才能进屋!”
云杳茫然地立在雨中,任凭斜织的雨丝摧残,摧残他的翩翩风度。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傲气凌然。
跟活了百八千年的姐姐我斗,你不是作死是什么?
“噗——”站在过廊的丫头忽然笑了出来。我看了她一眼,她便立刻绞着衣角立好,低下头,兀自忍笑忍得厉害。
我挑挑眉。
“咳咳。”浅之清咳两声,示意那从破晓前掌灯掌到现在的小丫头先退下,上前来说道,“其实也都是姑娘的不对。公子本没甚错处可挑的,从孩提起便向来兢兢业业,功课仁礼未曾落下。先下姑娘这要给大人挑错处,也、也该是——”
我坐在榻上,呷着茶。
“说罢。”
浅之顿了顿,撇了眼窗外,眸光又回来,深吸一口气道:
“也该是凭真凭实,而不是信由那老道话本子一派胡诌。”
“噗——”我一口茶喷出来。
居、居然被看穿了。
“那个…我说…浅之啊…”
浅之不理会我,径自续道:“姑娘若看看甚么红楼遗制、水浒传奇倒还没什么。可是这坊间鬼狐异闻——”她话锋一转,语气凌冽,“坊间鬼狐异闻的点子用在实处可就不好了罢。”
“那、那个…我不是…”我惊得直冒冷汗。不是吧,这都被看出来了?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虚护着软靠,其实是在护着那本精装宋刻本自带插图的《步步升仙之小狐妖的俏相公》
浅之眼神犀利的很,目光一举便扫到了我护着的软靠,也不给我辩解的机会,覆掌上来先制住我的手,然后从软靠下将书抽了出来。她百无聊赖般翻了翻,看着我道:“这本是妖狐牵制良家相公的馊点子,姑娘未免也学得忒透彻,忒能举一反三了些。”
我不知所从,也无从辩解。
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想找个地洞来钻钻。
“桑梓,拿把伞开门去,别让公子淋坏了。”浅之吩咐,我这时才发现那小丫头一直未走,在檐下窃笑好一会儿了。
嘚瑟,叫你嘚瑟。
我又看了眼窗外。
云杳摊着手,耸了耸肩。
“…”多大仇。
我不时用眼瞄那盘爆炒猪肝芹菜,看看是否被云杳吃完了。
以前在雪山里,一年到头基本不吃东西,偶尔兴之所至才会猎来雪兽烤熟了勉强尝尝。虽然我不怎么会去猎雪兽,可没多久雪兽便格外畏惧我,往往侧耳能听见方圆几里有雪兽的动静就算是它们一族兴旺了。这搞得我十分摸不着头脑。时日久了,馋得次数竟多了起来,可再想去猎又找不到雪兽的踪影了。馋的厉害,我便满山的找食物。偶有一次采到一株雪莲,软糯的口感真的很好啊,但是被呛到了,所以之后我就疯狂的喝水,几乎喝干了一池温泉。
今次这盘菜…简直…太、美、味、了!
我猛吸一口气,打量云杳的动向。 因为衣袍被雨淋了,他方才在自个儿屋里沐浴,换了件衣裳。云杳现下正穿着一件居家白色长衫,外罩松垮垮的,衣襟也不扎紧,露出秀丽的锁骨和一痕前胸来。
我瞥见时,后脑似有什么东西向前翻涌。转身问一旁的浅之要了条帕子。
哎,皮肤好没办法,真真是祸国殃民。
当然这个民正是我。
“你一直在看着这个盘子。”云杳突然放下筷子,“喜欢吃这个?”
我点点头,然后直接不客气地拿起盘子往我的饭碗里扞。
云杳叹了口气。
“阿锦。”云杳语重心长道,“淑女。知道什么是淑女么?你这样可不行啊。”
我全神贯注在饭碗里,给他面子抬头看他一眼。
“哎。”云杳单手支颐,叹息道,“看来不能带你出去了。这样可不行啊。”
我停下手里的活计,对上云杳若有所思的眼神。“出去哪里?”
“今日是三月初一。三月三日上巳节。”
我知道他又在扯开话题,不顾身后浅之的阻拦,凑到云杳跟前摆正他的脸,满脸堆笑道:“出去哪里?”
“上巳节,懿安公主府诗会。” 云杳拆开我攀附著他的脸的手道,“去是不去?”
“去啊!为什么不去?!”一想到终于不用继续闷在屋里与云杳勾心斗角,我就倍感欣喜,激动之情层出不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定要带我去!都快长草了!”总结一句话:世界很大,我想出去看看。
“好啊好啊。”云杳忽而皱眉,“可是阿锦,你刚才的表现令我很失望哦。”
“为什么?”
“因为你的举止不够优雅。”云杳好整以暇,“如果你很不巧遇见了懿安公主她师父,你就要连着我一起拉下水了。”
“又什么情况?”我满头黑线。
“因为那位大人是个绝对意义上的洁癖怪。对,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你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你知道我不是个禄虫,可是我也很缺钱花。银子这个东西,就像节操,不经意间就被你挥霍殆尽了。”
我头上的黑线愈深刻。话说他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么?怎么说的话都这么诡异?
“说人话。”
云杳很识趣地举手作投降状,“我希望你能够在三天内改正举止上的缺陷。”
“你能换个词么?”
“哦。改正举止言谈间不算最好的小细节。”
“嗯。然后呢?”
“然后啊?”云杳看着我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就没有然后了啊。”
浅之突然咳嗽了几声。我反应过来。
看来他这是装出来的。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不应该跟我解释一下,那天你走了以后又回来了,还引来一个爬墙的事情么”
“你说那个啊。我都上马车了,不知道怎的,我夫子,也就是你那天见到的那家伙的爹突然把我拦下了,告诉我有监察御史去过了。”
“就这样啊?”明明应该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情,云杳的云淡风轻反而让我更加疑虑,“你不会是在诓我吧?”
“我诓你做什么?很好玩么?”云杳无辜地眨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蝴蝶般飞舞,“而且诓你即便是成功了也不会有强烈的成就感。”
“…”
我想了想又问道:“对了。那天爬墙那家伙叫什么名字。”太师位居庙堂高处,既然是他的儿子想必不会是好惹的。
“他啊。”云杳起身,浅之来收拾碗筷,“他姓袭名子悠,字渊然。袭太师的嫡子,母家是前朝骠骑将军何氏,当今的望族。”他最后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尽量别理他,否则到了后来,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