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元鼎三年,对于宇文邕来说,这一年应该是令人欢喜的一年。先皇遗留下的问题早已解决,南方土司叛乱也被平定,皇后元清锁再次有孕后,即将临盆也就约摸三月底的样子。四月初的时候皇宫上上下下沉浸在嫡长子诞生的喜悦中,只可惜乐极生悲,皇后元清锁产后感染风寒一直未愈。
一个月后元清锁已是水米不进 ,缠绵病榻。宇文邕痛苦绝望的来到妻子的床前,祈求清锁不要丢下他。宇文邕紧紧的握住了清锁的手,那双纤细的小手,曾经是多么温暖,如今竟冰冷的像寒冬里的雪一般。元清锁只是默默流泪,眼前的这个男子几乎把所有心思都花到了自己的心上,登基以后从未纳过妃子,可惜自己命不好,也许自己是命太好,被老天嫉妒要拆散她们这对鸳鸯,老天为什么你这么不公,要硬生生的拆散我和阿邕?“阿邕,刚生的皇儿名字可否取好?”元清锁将头扭过问道,她不想让她的阿邕看见她现在形容枯槁的样子。宇文邕啜泣道“还没有,皇儿还等好你起来给他起名呢,还等你看着他抓阄呢”“皇儿的名字就叫,念锁吧,想念我元清锁,阿邕,我死后你一定要对颜婉妹妹好一点,她一个人也不容易的,被她父亲硬塞给你,你再不对她好,她这一生恐怕真的没有希望了……”说完话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婢女手中抱着的念锁,看着清婉的小手。看着对自己爱到深处的男人,她是多么想赶紧好起来去照顾尚在襁褓的孩子,只是时间不再给她活下去的机会。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是能依稀感觉到阿邕的眼泪,一滴滴的打在她脸上,滚烫的得似要把肌肤灼伤一般。断断续续的对话在宇文邕心里竟是如同刀割一般.娶元清锁的时候以为幸福是多么美满。可是老天总是在你幸福的时候给你降下噩运,这幸福只不过短短三年,竟然要和清锁天人两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不到所有的海誓山盟在命运面前薄得像张白纸一般。宇文邕顿时如天旋地转一般,这八个字竟然是如此遥远。
元清锁病逝,举国上下都沉浸在悲痛当中,宇文邕完全不知道当清锁病逝的消息传到耳中时自己是怎么样失魂落魄,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的跑到清锁的灵床前,给清锁擦掉残留在眼角的泪花,他呆呆的坐在灵堂里,丝毫不管众臣的劝阻,只是一个人傻傻的哭着,第一次觉得在死亡面前,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自己可以剥夺任何人的生命,却没有让一个人复活的权力,那些在旁人眼中歆羡万分的帝后恩爱,只能让他更加心疼,爱的越痛,伤的越痛。
连续一个月没有上朝,宇文邕永远不会相信心爱的清锁永远的离开了他。御花园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细心去看,仿佛还能看见清锁那翩翩起舞的倩影。就像从未离去过一般。
当初两人携手漫步而过的千步廊,如今看来仿佛每个尽头一般。
当初两人一起读书,稍有不慎就要撞到脑袋的御书房,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空旷。
当众臣提议将清锁葬入皇陵时,被宇文邕极力否决。宇文邕一个人呆呆的抱着清锁的尸首从宣政殿的台阶上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城外,在颜婉眼中,只记得那阳光将宇文邕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宇文邕将尸首放在一堆鲜花从中。哭道“清锁,你说不想葬在皇陵,我答应你,皇陵太黑了,太寂寞了你会感到无聊的,你生前最喜欢花草,我就把你和这些花一火化了,你在天上一定要好好看着我,好不好?”宇文邕噙着泪花用手中的火把点燃花草……一阵风吹过,满天飞舞的灰烬,宇文邕想伸手去抓,却也一把飞灰也留不住,宇文邕看着漫天飞舞的灰烬,迟迟不肯离去。也许清锁就像一个下凡的仙女吧,她走了,不想让凡间留下她的痕迹。清锁,如果有来生?你那双手,我会不会认不出来,然后与你擦肩而过呢?清锁你在哪里,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如果不是这个国家需要我,念锁需要我,我真的想随你而去。你为什么如此狠心,把我丢在这人间,让我永远待在痛苦中,让我一个人默默流泪?
不能在这样子了,这江山还需要我,宇文邕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从那种状态恢复过来的。
养心殿,是宇文邕处理奏折的地方,有时处理奏折往往可以弄到半夜。
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宇文邕毫不犹豫的喊出了清锁的名字。以往自己处理奏折一到半夜细心的清锁总是亲手做好饭菜端过来,告诫他不要累坏了身子。
可是清锁已经不在了,门外的又会是谁呢?
门外端着饭菜的温婉女子闻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颜婉恭恭敬敬的将饭菜放到桌上,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看着颜婉远去的背影,宇文邕的心也在痛,不是颜婉不好,只是出现的时间比清锁晚了一点,只好辜负了你。如果你能早一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你也就不会如此伤心了吧?
那个,对不起,天气冷赶紧回房,别冻着了。宇文邕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愧疚。
颜婉闻声默默怔住,忽的想起来自己年少时问过宇文邕,会不会有一天宇文邕会像爱元清锁一样爱她,宇文邕只是呆呆的看着颜婉,看着这个父皇强加给自己的女子,默默神伤。
对不起,不会。不要问我为什么,就是不会。原谅我的自私,我的心里只装得下元清锁一个人,分出一半爱给你更本不可能。
颜婉对于宇文邕来说多的是愧疚,自打颜婉嫁给他,他不知道说了多少句对不起。有的时候不是你不好,不是因为你比不上清锁,也不是你不够贤惠。只是我遇上清锁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注定了永远不会爱上其他女子。
元鼎四年夏,宇文邕单纯地以为时间可以磨平一切,可是他错了,他对清锁的思念与日陡增,每每看见清锁的画像,都会暗自神伤一整子。
夏季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淅淅沥沥,雨打芭蕉。那个时候清锁最喜欢看着自己爬到芭蕉树上采芭蕉,自己把脸弄得乌漆嘛黑后,抱着一串串芭蕉从树上滑下来。一般来讲,自己滑到一半,就回装做作从树上掉下来一般。掉在地上,闭上眼睛装死。等到清锁叫他一直叫不应的时候,突然睁开眼,吓她一跳。有的时候免不了被清锁打一顿,打的最多的当然是自己的胸膛了。眼前的芭蕉有又黄了,可是跟自己一起吃芭蕉的丫头去哪里了呢?为什么自己胸口的位置会这么痛?这天夜里,宇文邕有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宫里闲逛。竟然走到了长乐宫,曾经日日居住的长乐宫,却成了自己不愿面对的禁区。清锁死后,自己命令宫娥时刻打扫,一年过去了,宫里的装饰丝毫未变。屋内颇有些昏暗,自己点燃了柜中那根烧了一半的龙凤喜烛。这是当年成亲时用剩下的。一回头,那梳妆台上的镜面仍是光可鉴人。那根羊脂碧玉簪是自己亲手给清锁做的,虽然有些粗糙,但却是清锁最喜欢的。“清锁我给你亲手插上”“这么丑的簪子我才不要戴呢”“又发小脾气,不戴是吧,以后头上都不要插簪子了”“我插不插簪子都一样,反正你只爱我一个”宇文邕又想得出神,又想起了清锁跟他斗嘴的日子……要是这根簪子能够再次簪到主人那又黑又长的秀发上该有都好,只可惜,宇文邕轻声的叹了口气。
记得那个丫头很怕打雷,一到夏季一打雷就要往自己怀里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清锁再次出现,一定有办法。记得当年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死后,汉武帝日思夜想,便找来方士招魂。对方士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能够让宇文邕满意的方士。深夜,方士点燃了招魂香,飘飘渺渺的烟雾散发着淡淡香气,宇文邕淡然的睡了过去,只记得自己在梦中梦到了清锁。梦中清锁一袭白衣,更显得如同仙子一般,依旧是那么美丽,那样温婉可人,她的面貌丝毫没有改变,只是她脸上却挂满了愁苦。即使知道是在梦中,宇文邕也是欣喜万分,眼泪不知不觉夺眶而出。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大概也就是一些情话,记得的只是清锁那双依依不舍的双眼。这招魂香还有多少,宇文邕问方士,方士知道皇上对皇后情深义重。但这招魂香却是极难制成。看着方士无奈的神情,宇文邕摇了摇头。闲暇的时候双双躺在绣榻上,看着夕阳渐渐下沉的日子早已不见。
元鼎五年春,宇文邕躺在躺椅下望着那一茬又一茬的桃花发呆,原来当爱得刻骨铭心之后,两个人的生命竟如同绑起来一般。这皇宫里总有一些让自己伤心的东西,睹物思人更伤情。一直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自己躺在躺椅上看花,看累了就闭上眼。耳边传来的脚步声,不用说一定是清锁那丫头,装睡不要理他,但是脸上挂着的微笑早已出卖了他。太子哥哥,轻缓的脚步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微笑。也没刮风不知怎么的就有一大把桃花落在了自己鼻孔上,阿嚏。自己生气的睁开了眼睛,一眼愤怒,看到那正俯身看着自己笑得放肆的少女,旋即自己脸上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究竟自己和清锁讲了些什么早已模糊了,只是清锁那甜甜的笑容是永远忘不了的,忘不了的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心好痛,想不到回忆也是一种残忍,牵肠挂肚的回忆竟让人如此痛彻心扉。
“阿爹,阿爹这是什么?”念锁扯着宇文邕的衣角将他拉回来现实。“锁儿,这个是毛毛虫,应该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有没有吓着啊?”宇文邕关怀的问道。“阿爹,锁儿没有吓到,这毛毛虫好可爱啊!”宇文邕抱起念锁,微微扬起头喃喃道“像真像,清锁你听到了吗?”记得那是登基前的一天,清锁将自己叫到长乐宫,神秘兮兮的递过来一件玄黄色的衣服。害羞地让自己打开看看。“这是龙袍吗?”看着衣服上绣着的神秘图案,自己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得一头雾水的问道。“讨厌,人家跟织绣坊里的绣娘学了好长时间才会绣金龙的,你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清锁攥着自己的衣角一脸委屈的说道。“清锁,我左看右看,真的认不出来这是龙啊,分明就是毛毛虫嘛”自己依旧打趣的说道。“哼,毛毛虫就毛毛虫,毛毛虫肥嘟嘟的多可爱,赶明我就让宫女抓几只毛毛虫过来,养在宫里”清锁戏谑的说道。女孩子一般都是怕虫子的,能说出虫子可爱的,除了清锁恐怕真的没有别人了吧。清锁你看念锁会说话了,清婉也懂得照顾弟弟了。只是没有你在我身边我越来越不懂照顾自己。你在那边过得怎样,你的刺绣技艺是不是还是那样糟糕?

元鼎七年冬。颜婉寝宫,此刻的颜婉早已病入膏肓,太医也束手无策,颜昭仪得的是心病,寻常的药物又怎么的治好呢?夜意渐重,颜婉有气无力的望着门外,她是多么希望宇文邕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宇文邕眼里只有元清锁。自己的爱情一败涂地,曾经自己是多么不遗余力的照顾清婉和念锁。可宇文邕总是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奶娘一般。或许当阴差阳错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真的很无奈吧。“姨娘你不要走,我去求父皇,父皇一定会来看你的”此刻的清婉和念锁早已哭成了泪人。清婉和念锁知道是颜婉一直在照顾他俩,一直当做自己的孩子……“清婉,你的名字为什叫清婉,能告诉姨娘吗?”颜婉强撑着病体问道。“姨娘,父皇心里还是有你的,清是母后清锁的清,婉就是姨娘名字里的婉啊!”“清婉,清婉,名字真好听,清婉你以后就代替姨娘好好照顾你父皇,好不好?”言毕颜婉眼前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颜婉支起头怯怯说道“你来了”“对不起,我来迟了”宇文邕用一种淡淡的语气说道,紧接着宇文邕上前抱住了颜婉。“邕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会不会有一天你会像爱清锁姐姐一样爱我”颜婉努力让自己不哭出来。“这一天已经到了,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不许你走”“我好开心,邕哥哥我知道你在骗我,但我真的好开心,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好开心。”颜婉的头渐渐扎进了宇文邕的怀里,他的怀抱是多么温暖,清锁你真的好幸福,能够在邕哥哥的怀里躺怎么长时间,不过我也很幸福,至少我能够在她怀里死去。宇文邕静静的左右摇摆就像逗小孩睡觉一样。只是我睡着后,会不会醒不来呢,可是真的好困啊,就睡一小会,就一小会……
颜婉原谅我骗了你,但你到了生命尽头,我也不想你带着遗憾离开世上。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的,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有时候真的想要后宫佳丽三千这样就能把我的爱分一份出来给你,哪怕只有三千分之一你也愿意吧,只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答应我来生一定要找一个像我爱元清锁一样爱你的男人。颜婉紧贴着宇文邕的双手,掌心的温度渐渐消逝。
翌日清晨,颜婉嘴角挂着笑意,眼角满是泪痕毫无牵挂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爱过恨过的宇文邕。
元鼎十一年,当小圆子在养心殿门外多次提醒宇文邕上朝未果后,意识到出了问题,便猛的将殿门推开,殿内空无一人,小圆子四处打量,目光落在了置于案几的一张圣旨上。小圆子将圣旨藏好,又将殿门轻轻关上……众臣得了圣旨,便知道宇文邕放弃了皇位,带着长公主,太子离开了。翌日朝臣依圣旨所言,立南安王为帝。
有大臣发觉的宇文邕离开京城的日子,好像正是皇后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