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
——苏轼《超然台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若守于中。”人生于天地间若沧海一粟,因为渺小所以我们倾慕浩远,而一生光阴于千百代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因为短暂所以我们倾羡永恒。然而我们终究不是圣人,在得失方寸之间不能做到无动于衷,于是佛曰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数千年来,人们莫不困于其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未尝不是对自己的安慰。自古求而得之便以为自然,再求不得便愈发不乐,秦始皇在成为千古一帝后却妄求长生,终究不过是历史的笑谈。庄子在《人间世》中说“超然世外,欲乘物以游心,逍遥驰骋,必先了悟宇宙之真谛,才能至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下百川,因容而深邃之境界。”于是人们又想着超脱万物,张衡感慨“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范仲淹把酒临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然而在文章之外还是世俗纷扰。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所谓雁过留痕,留下痕迹不过是因为来过,来过去后留下的痕迹也就无关紧要了。“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苏轼进京赴考时路过渑池,在县中寺庙内借宿,并在室内壁上题诗。当苏轼路过渑池旧地重游时,当年寺中的奉闲和尚已经去世,壁上的题诗也荡然无存。一直很喜欢苏东坡的超然旷达,物不是人也非之际,却发出“雪泥鸿爪”的感慨,将人生置之天地间而观之,不过是泥上偶然留下的鸿爪罢了,何必营营于心。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万物存乎天地间各为其主,正如莱布尼茨说过:“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所以凡物皆有可观之处。苟有可观,皆有可乐。“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复,如隙中之观斗,又焉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我们从万物中看到的不是“可乐之处”,而是美与恶,得与失,胜与负,困于物内,如隙中之观斗,所以忧乐横生。然苏子“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适桑麻之野”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所谓知足常乐者不外乎如是。
你是柴门冬夏,也曾高轩风雅
箫瑟年月催人多习潇洒
料峭春风吹醒,悠长诗酒生涯
一梦任江山胜过轻舟白马
听着古风作词人“乘物游心”写苏轼的歌《千秋此意》,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惬意平和与宁静旷远充盈心间,千年前的他的足迹仍轻扣着中华儿女的心扉。我们不能超脱万物之外,但是可以怀以超然万物的心态,心游于物外,竹杖芒鞋也能胜过轻舟白马,一蓑烟雨中便可道尽平生悲喜。是故千秋说此意,万古皆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