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凤看清对面来人的模样,迅速甩扇遮住自己的脸,返身欲走。这般欲盖弥彰的架势太过突兀,太过炸眼。
殷承麒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手臂,“凤辞?你是凤辞?别走!”
“放手!”花辞凤甩手,奈何殷承麒手劲颇大,死死攒着不肯撒手。花辞凤反手挥扇,抬脚起踹。两人你来我往不下二十来招。想那殷承麒不过练些强身健体的花把势,怎会是江湖出身的花辞凤的对手,终是落了下风,被花辞凤一脚踹倒在地,匍匐于脚下。
随殷承麒一起来的花娘们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咿呀乱叫地躲在角落里。此时见殷承麒摔倒在地,对方又住了手,这才惶恐恐地凑上前各种心疼安慰。此般情景只让花辞凤心火骤起,合扇拂袖迈步要走,却不想被殷承麒死死拉住裤管,迈不动步子。花辞凤怒意难收,起脚便想下狠手。恰好一只酒杯飞来,击中了殷承麒的手背,也打中了花辞凤的脚踝。
“花当家,小婢一时手滑,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司鸿不卑不亢地对着花辞凤万福致歉,俯身将那只酒杯拾起,仿佛全然没有方才掷杯救人那段。
殷谪凰脸上似笑非笑,轻轻侧身朝着姬悱恻竖了竖拇指,弄的姬悱恻一头雾水摸不到头脑。殷谪凰抬步来到众人间,侧首睇视,口吻中透着一股子不可捉摸的戏谑,“二哥哥,起身吧。好歹是堂堂郡王,你不要面子,做妹妹的还要里子呢。”
殷承麒恹恹起身,眼神却热切地看向花辞凤,“凤辞,是你吗?真的是你?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很久。凤辞,你……你……”殷承麒如此热切,然而花辞凤却冷淡的很,讥笑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的花娘,他眼中无声的控诉让殷承麒住了声。
殷谪凰扭头看向花辞凤,“我们皇家的金枝打也让你打了,踹也让你踹了。解不解气的,本宫不管,倒是你想一声不吭地走人,那本宫可是不干的。他不要脸,我还要呢!”
花辞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而没。他撩袍单膝下跪,朝着殷谪凰一抱拳,“草民冒犯皇家天威罪该万死!”
“念你初犯,本宫不与你计较。日后莫要让本宫再看到你。不然……”殷谪凰一顿,眼睛瞅着殷承麒,勾唇一笑,一字一语慢慢说道:“格杀勿论!”
“不可!”殷承麒骤然喊道,“谁敢动他,我便叫谁身首异处!”
殷谪凰不变声色,垂眼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花辞凤说道:“你还不走?难道还要本宫送你不成?”
花辞凤抬首微微颔首,眼中笑意难掩。他慌忙垂首,推开众人下了楼。不消片刻便传来马蹄哒哒渐远的声音。
姬悱恻扶额挑眉,这个年初一可真是热闹。看着对峙不语的天家两兄妹,姬悱恻不由勾唇邪笑,看来今儿只要跟着殷谪凰就指定有乐子瞧。他拂了拂衣袖,稳当当地坐回了椅子上,看戏。
殷承麒怒视皇妹,虽不曾言语,却难掩怒容心火,一副愤然模样直直是鬼神相避。
殷谪凰挑眉笑对,顾而言他,“久闻二哥哥每逢年节便包下醉仙居三楼的赴春阁自娱自乐。妹妹今儿来本想碰碰运气,不成想还真让我碰上了。二哥哥,你说妹妹是不是运气极好?”她说完便掩唇轻笑,那笑声直刺得殷承麒心火突突。
倒是姬悱恻闻言蹙眉,心思斗转,霎时间明了殷谪凰方才那竖起拇指的用意。
本以为殷谪凰今日来此是为了守株待兔,却原来待的那只兔子并非是他姬悱恻,而是另有其人。如今想来,花辞凤要避开的人必是殷承麒无误。而自己那一番闹腾正合了殷谪凰的心思,莫怪她在自己闹了半晌之后才开口制止,想来该是算准了时辰。
姬悱恻瞥了一眼殷谪凰,微透嗔意。
“二哥哥既付了店钱,莫要辜费。听闻那赴春阁装饰得极为雅致舒适,平日里不待闲客。妹妹今日沾哥哥的光,可要好好开开眼界。”殷谪凰轻声细语却透着不可回拒的坚持,“爵爷,劳你这东家给本宫带个路。”说完她便迈步走向楼梯,姬悱恻难得捡个乐子,自是殷勤不怠赶忙驱前带路。
日近晌午,醉仙居也开始陆陆续续进客。殷承麒心中自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却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风范,于是也跟着去了赴春阁。
司鹦掏了张银票打发了那些花娘,又塞了一锭银子给醉仙居的掌柜,嘱咐他莫让他人到赴春阁打扰。掌柜略推辞一番便也收了银子点头称是。
姬悱恻引领殷谪凰到了赴春阁,殷谪凰进门环视,此屋算不得很大,却也比一般雅室隔间宽敞了许多,容纳十数人尚有富余。拐过玄关,入眼便是居中地上铺着的牡丹富贵百花争艳图案的地毯,屋内四角放置着半人高的云纹鎏金镂空炭炉。炉分两层,下层燃炭以供取暖,上层熏香滤尽燃炭的焦烟味道。每支炉左右各放了一半高花架,上置一玲珑瓷洗缸,内中放八分满的清水,中置一莲花形灯台,内燃草油,火光透过玲珑瓷的薄面隐隐绰绰煞是好看。水波偶动,莲台轻浮,烛光飘忽,端是如幻似梦。炭火显然早就生起,是以推门而进不觉寒凉直觉沁暖。
殷谪凰缓缓而视,南窗下放着一张檀木贵妃榻,榻围镂雕梅开万朵,两个苏青杭缎软靠,富丽中平添了几许雅致。屋中是一桌六凳的黄花梨桌椅,圆凳四周雕刻着凤衔瑞草,桌几腿上雕刻着游龙盘柱,方桌桌围雕着长藤花开,桌面上放一只天青釉梅瓶,瓶中一枝红梅傲然。
屋内布置的清雅舒适,案几上放着洗净的鲜果,数坛佳酿摆放在一旁。桌上的酒壶酒杯都是梅子青的上好瓷器。各类置品不见豪奢却也不落俗套,端详细品皆是上上之选。殷谪凰淡淡一笑,“果是个好地方,难怪平日不接闲客,倒免得那些庸气污了这里。”
殷承麒却不管这些,直问道:“那人可是凤辞?”
殷谪凰美目微觑,“那人是不是你要找的凤辞我是不知,我只知她有一心上人,本是浓情蜜意、如胶似漆,两人背了祖宗礼法私定了终身。只奈何那心上人家中变故,允诺立冬前便回来完婚。哪成想好端端的喜事成了闹剧,婚宴之上她一人孤零零地对着满堂宾客,活生生成了众人笑柄。那场景……想想也是好笑。”殷谪凰轻掩朱唇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殷承麒一顿,目透愧疚,倒是没有说下去。
殷谪凰似无所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她倒是痴心,满心念着心上人,直道那人出了变故,定是身不由己。她一路探听来到京城。天可怜见,终是让他见到了心上人,却哪知竟是晴天霹雳轰得她真真生不如死。”
殷谪凰顿语,抬眼看向殷承麒,“世间有云泥之别、天地之隔。不是同道人却偏要强求姻缘,真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那心上人曾说,自己姓齐名承音,祖居京城家境富庶,此番是受长辈敦促出门历练。可待她到了京城才知哪里是什么齐承音,分明是堂堂龙子、皇室殿下,京中第一金龟婿——二皇子殷承麒!”殷谪凰似笑非笑,“二哥哥,你常说妹妹我是个运气极好之人。现在想来确是如此。妹妹我出宫逛个大街竟还能捡到个如花似玉美不胜收的可人儿,听一段如此凄美的故事。你说,妹妹是不是运气极好?”
殷承麒颓然落座,身形微晃,“我事后有去寻她,可她却似入海之滴,我遍寻不到。”
“算算日子,该是你昏迷不醒那段时间。也是二哥哥缘薄,凭空落了一个郡王的爵位。如她那等家世莫说正妃,就是个侧室也轮不到的。父皇最重纲常礼法,二哥哥若敢抛冠卸爵,那定然是死不足惜,连带她也会身首异处。只可惜,这些事情她怎会知晓?妹妹我又不是多嘴之人。”
殷承麒就是再愚钝此时也听明了原委。当年宫中异动,上旨招他回京,他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却险些命丧黄泉。几番周折,最后却是手刃胞弟,此番打击让他一病不起,昏迷数月。
他醒来后,不但未见降罪圣旨,反倒平白升了爵位。整个皇城似无人知道那日他结果了弟弟殷承凤的命。就连当日在场殷谪凰也似全然无知一般。他不敢细想又不敢不想,如此这般心力交瘁使得他缠冗病榻竟达一年之久。待他痊愈之后,凤辞却如人间蒸发一般,了无踪迹。
“你倒是要怎样?”殷承麒怒问道。
“江山美人,要么你都拿着,要么一样都没有!”殷谪凰冷冷地说道,笑中透着狰狞的杀意。
“你莫要逼我!”
“二哥哥,妹妹岂敢逼你。你若是真觉得此生无味想早早西去,那妹妹也拦不住。好歹兄妹一场,到那时,妹妹定然不会让哥哥独赴黄泉。你们做不成阳间夫妻,那就作对阴间鸳鸯吧。”殷谪凰清清淡淡话语却似一道惊雷炸得殷承麒魂魄零散。
“你!”
“二哥哥,还记得老太傅在世时说的话吗?”殷谪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寒风骤袭,吹动她的素衣素裙,如春之浓梨繁锦之中带着隐隐萧索,“世有奇刃,狡戾乖张,嗜血好狠,心无人常。幸有韧鞘以裹,消其乖戾,安其狡黠,不至为祸众生。”
殷承麒闻言转头看向殷谪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时间屋内掷针可闻。
“二哥哥,”殷谪凰转回身定定地看着殷承麒,“你毁了那鞘,便怪不得妹妹。你自小看我长大,我是何等心性你是知之甚明。”殷谪凰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殷承麒面前,屈身蹲下,仰头看着殷承麒,眼中说不出何种情绪,似悲似怨,似痛似漠,“二哥哥,你欠妹妹一柄韧鞘。”
泪,毫无征兆的从殷承麒的眼中滑落,滴在了殷谪凰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