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殿上的雕梁玉砌在如钩晓月下静静地等待,秦岭驿道上的风雪,南海丛林中的雾瘅在悄悄地徘徊。历史终于等来了一个衰朽的书生,他长须弓背双手托着一封奏折,一步一颤地走上大殿,然后又单人瘦马,形影相吊地走向海角天涯。——梁衡


  最早听闻韩愈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那句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自小便对古代文化十分喜爱的我在莫大的历史文学诗词的海洋中陡一看到这句诗,竟是第一次萌生出一种此诗堪绝的心情。倒不是说这句诗写的多么的天上仅有,毕竟那些千古名句中比它更受欢迎的比比皆是,只是觉得这句诗更加的贴切自然,或者说,符合我心中一直表达不出的那种感受。


  草色遥看近却无,很平常的一种现象,或许是因为我的学识浅薄,一直无法用我满意的语言表达出这种景色,但是韩愈仅仅用七个字,毫不拖沓的便说出了我想要说的话,或许对他的崇拜及喜爱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那时我想,若是我早生那么个几千年,定要将他引为知己,可是当深入的了解他,我又顿时觉得,这个知己,我还不够资格。因为韩愈一生的坎坷,不是一句知己就可以道得明的。


生命的转盘或许在他三岁丧父之时就已悄然的停至于不幸。家族的兴衰、仕途的坎坷,一生的努力拼搏最终还是碾压于历史的书海,让人闻之即叹,读之愈哀。


  也许我为他而哀也是因为他的一篇著作《祭十二郎文》。宋代学者赵与时曾在《宾退录》中说过:读诸葛孔明《出师表》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也,读李令伯《陈情表》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也 。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我没有古人那般深刻地体会,但是出师表,我微微动容,我想,因着我出生和平年代,不懂诸葛孔明的大忠大义;陈情表,我眼眶湿润,我想,因着它字字有情却总不脱与朝廷的联系,所以我不懂忠孝难两全的悲哀;但是祭十二郎文我却是真真的落泪不止。对侄儿那种深深的愧疚怀念哀痛之情,即使不懂其意,光是读此文章都让人心狠狠的一酸。《古文观止》评论说:”情之至者,自然流为至文。读此等文,须想其一面哭,一面写,字字是血,句句是泪。“可不是吗,如此等文,让人读之就可以回想到退之那种真情流露,黯然情伤,甚至都到口不择言的境步。


  然而他一生的苦难心酸,不止于家庭亲人的相继离去,还有在祭文中提到过的人生凄楚,宦海浮沉之痛。


  他一生仕途不顺,二十五岁方进士及第,你可以设想一下,你参加了多次高考,次次失败,次次落榜,到了二十五岁,人家都大学毕业的年纪你才考上大学,那是何等的心酸。然而这还没完,好不容易考上,做官却又触犯了权贵,触犯权贵不足惜,却又惹怒了唐宪宗,惹怒了皇上那还能有好下场吗?自当次次遭贬,时时凄苦。当唐穆宗继位,他官运稍好之时,又倏然死了自小交好的侄子,人生凄苦,谁当与之体会?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这首诗想必大家都十分熟悉,文章开头梁衡的那篇散文大家也不陌生。韩愈一生反对佛教,元和十四年正月,宪宗却派遣人去凤翔迎佛骨,帝王好佛,谁敢拦之,长安一时间便掀起信佛狂潮。可韩愈却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决然的上书《论佛骨表》认为此事荒唐至极,应该烧毁佛骨,而所出事宜,后果皆有他一人承担。唐宪宗看了奏章自然万分生气,可这个衰朽的书生却毅然而然的挺直腰骨,拿着圣怒的旨意,夕贬潮州。


  我为韩愈哀痛,却也为潮州而幸,韩愈的到来,可以说改变了潮州的命运,潮州百姓也为感谢这位刺史,以他名为山名,以他名为水名,以他名为祠名。


  历史,无法让我彻底的读透一个人,却可以让我从只言片语中读懂一个人。若踏越千年,我真想拂去他鬓上霜花,抚平他眉间山川,把酒一杯,细细的品味这多舛的书生,至少,不要让他单人匹马、形影相吊的奔赴那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