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起来吃药。”他端着药碗,长身玉立在桌旁,煞是美好,“别耍小孩子脾气,乖,自己来。”

  “我不要!”我十分不满于他对自己身材的显摆,觑著那碗黑漆漆的药,身子不知往被窝里缩了几回,“才不呢!你为什么要带我回你家,逼我喊你哥哥,还无缘无故逼我吃药!”

  “若说是真的亲哥哥才不会这样!”

   兴许是我语气过激了些,他不知是因尴尬又或是不好意思,将脸侧向了窗边,神色有些黯然。“阿锦…”

   我也知他的难堪,毕竟,哪个铮铮男儿经得住女子谩骂。我起身去拽他的手臂,诚意安慰道,“对…对不起啊…”

  “无妨。”他挣开我的手,拿起药碗径直向门外走去,“不如我去倒了罢。”

   琢磨起他方才的表情,我的心咯噔一下。天哪,这个小心眼的臭脾气不会真的生我气了吧?如若真是如此那我往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了…

  “啊喂…”我顾不得穿鞋就要往外跑,却被翩翩然一袭紫衣给按回了榻上。

  “姑娘,大人吩咐过了,”浅之一脸肃穆,不留半点商量的余地,“您伤风未好前不得下榻。”

  “天哪…”

   以上是我、云杳和浅之的日常。

   第三天。第三天了!这样的日子还有完没完了?!他能忍我忍不了!且不说那每天三碗让人倒胃口的药,敢问云杳和浅之的双簧是怎么回事?早上中午晚上,凡是到喝药的时候了耳朵就嗡嗡嗡嗡作响,一刻也清净不了!

  开始我还会宣泄不满,可云杳就是不理睬我,每次等我闹够了碗摔够了,都会态度强硬地叫浅之把药灌到我肚里。我向浅之倾诉,希望能博得同情,将药罐子放一放什么的,可她总是摇着头义正言辞:“姑娘,说真的,大人是为您好。”

   屁咧!你看哪个为别人好的家伙从精神和肉体上双重折磨人家啊!这不就是睁眼说瞎话么?!偏何叫浅之说得道貌岸然好像他是什么正人君子…

  乍听云杳这名字确实会让人以为他个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其实不然。我寻思着,就这几日来看,潘安之貌,子建之才,这些他是有了,但是否有如宋玉之情比金坚柳下惠之坐怀不乱的高尚品质就无从知晓了。或许就是个流连花柳才华气质出尘的人渣,比如元稹;又或是个心理变态的断袖,有虐人兼自虐(也许吧…)倾向。

   唔,他还有一个教我忍无可忍的缺点,好听点叫婉转其辞,一语点破就是答非所问恣意搪塞。

   试举一例。他带我回来后,我第一时间就是不停追问他,既然你叫云杳,自称是我哥哥,那我本名该叫什么?我听你唤我阿锦,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锦这个字么?那我是该叫云锦云锦x还是云x锦?

   他沉思了一瞬才回答我:“阿锦。”

   我也是太实际单纯,被他唬得团团转,立即应道:“嗯。”

   然后他那仿佛在脸上写著“正是如此你再看我我就使用暴力”的表情令我记忆犹新。

   “就是阿锦啊。”

   那微微上调的凤眸,那看似人禽无害实则暗藏杀机的俊脸。

   我竟无言以对…

   清咳两声,待平定了心绪,我又问他,既然我们是一家的为何没有一家之姓,为何你姓云我却无姓?

   他顿了顿,又从善如流道:“正因为我不想别人知道你的名、你的姓。阿锦是只有我才能唤的。”

   如此霸道又牵强的理由几乎令我气绝…

   诚然,人除了缺点外多少也还是有优点的。但云杳的优点我只能说是多得令我自惭形秽——比如他那连我都艳羡不已的身材、一对清淡中见妩媚的眼眸和长飞入鬓的纤眉。

   据目测,云杳腰围一尺三左右,而且经我趁机揩他油,手感相当不错,墨绿衣衫包裹下劲瘦硬挺的身板实在令某想入非非鼻血汹涌澎湃,此等妖孽真应叫阎罗爷将他打成个香消玉殒蓝颜薄命的命格,休要放纵他祸患人间乱了月老一本姻缘簿。

   关于云杳,还有我三天来每次见到他时都会产生的那无法名状的无助感…

   云杳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精雅,但有些时候却也懒得不修边幅。昨日我为了躲浅之偷遛到他书房去,以为他书房肯定很凌乱,有不少能隐去一人身形的地方,因不识路于是兴冲冲地沿着院落布局摸索过去。结果呢?推开木门,仅能见一张楠木桌一把桐木琴,合桌上的笔墨纸砚琴台上一炉檀香,对面一堵白墙,还有满地乱堆的书画,偌大一间屋子未免也太空空荡荡了。我就纳闷了,你说云杳穿得衣服料子那么好,家里院子那么大,人又长得那叫一个祸国殃民,举手投足间又透露出贵族的精雅,本该是出则香车宝马、升则仆从如云,书房咋就像是个穷酸书生的呢?随意翻出两幅,抖开来,有写意的山水,工笔的雪莲…喂!那挂墙上的野鸭子又是些什么玩意儿?

  出于浓烈的好奇,我开始对那幅画上下其手。左看看,右看看,正著看,倒著看,各个角度都尝试过了,到底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鸳鸯!”有个人突然从一堆画里站起来,手里还握着一支未干的墨毫,额上青筋暴起,“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眼神呆滞,一副一宿不曾安眠的模样。

   我吓了一跳,直愣愣跌个踉跄。说起来,倒不是因为云杳不打招呼突然从一堆卷轴里冒出来,而是…

  “你看什么?”显然不习惯于我看他时的异样眼光,云杳有些不自然,眼神暗中四顾,“有哪里不对么?”他复又整了整衣襟,不留神露出胸前一道雪痕,引人无限遐思。

  杳杳云中客,翩翩陌上人。

  瞬间,头脑似充了血,昏昏沉沉的。本来只是惊讶他大异于浅之口中的仪容得体,可…

  这个的话…冲击有点大啊…

  “来,”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碗药来,那浓郁而刺鼻的草药味与我几日来一直喝的如出一辙,“乖,把药喝了。”

  事后,我气火攻心,拽着浅之的胳膊甩来甩去。 “色诱!这是赤裸裸的色诱!云杳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啊!”

  “您怎么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呢?”浅之出乎我意料地有些惊讶。她小心挣开我,又摇摇头道,“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那只能说明大人是真心对您,平素里他才不会将这些教我们撞见。”

  喂!这话本身就很奇怪了好吧?!我想的哪样是哪样?你们又是哪们啊?


  “姑娘,”浅之帮我把被子盖好,“希望您能老实点,说不准过个几日就能下榻了。”

  短短几日,类似的话不知听过多少,我都懒得答应了。你前几天也这么说,我现在还不是在榻上躺着么…

  “您什么时候才能放放这小孩子脾气啊。”浅之叹气道,继而更像是自言自语,“大人明日就要去三辅监察了,没个十天半月还真回不来。您可怎么办啊…”

  隐约听到她的嘀咕声。我问:“浅之你方才说什么?”

  “哦,”浅之歪歪头,“我们家公子自曾祖起世代任仕御史台,就是主管各地监察。前些时日改了年号,朝中官员有所调动,公子迁至御史中丞,今年恰好轮上他去三辅监察…”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禁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顿了一下,浅之还是说下去了,“就是您得有几日离开公子的照料。”语毕,她向窗外望去。透过窗棂上的那层薄薄,隐约可见一袭青衣,墨丝轻扬。背影中,有三分倔强,又有七分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