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柳如雾,春花渐次醒。

真正意识到春的到来是发现已经五步一桃,十步一杏。漫山遍野的当然不可能是花,那太浪漫,世人承受不来。漫山遍野的是树,绿色的树。往常倒没发觉树竟是立在山上的,而非贴在山上——青山青山,总觉得那绿是山本来的颜色了。

花只要有山脚下那几棵便足够驻足的人惊喜,清风一过,洋洋洒洒的嫩粉又勾起人无限的情思,那些株浪漫隔了公路与几片参差不齐的田相对。勤奋人家的地里已有绿意,有的却仍荒着,活像斑秃了的老黄狗。戴着斗笠的农人挑着农具,赤脚踩在田梗上。那刚被锄头翻得松松软软的土在斜阳下笼着一层暖融融的雾,即使隔了一层不甚干净的车窗,我仿佛也能闻到那清新的泥土的芳香气息,感受到那赤裸着的肌肤与浑厚地气相融的熨帖。

外面匆匆闪过的身影是玉兰啊,玉兰,今年还未来得及期待便已显出败势。校园内也是有的,可不知是否因那一场不合时宜的雨,依旧娇嫩,偏失了以往的馥郁。尚还记得许多年以前,小学对面有一个小小的公园,(可当时真觉得大得不得了),公园里就有一片玉兰。每到这个时候,总要费尽心思去够上那么几枝,使劲儿踮脚抻胳膊,脸憋得通红,另一只眼还要提防着管理大妈撵人。还常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逃了午休到公园里玩耍。捉迷藏时能够藏身的地方委实不少,可大家总是“轰隆隆”跟着跑到一个地方。某次,又不约而同的相遇在同一片竹林,许是认识到了这样的藏与不藏没有什么区别,也干脆不好好藏,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相互捉弄。“啊,我看到蛇了!”“我也看到了!好粗一条!”于是又轰隆隆一齐跑出来,“那条蛇真得好粗,有我胳膊那么粗呢!”“你胡说,明明比我的大腿还粗!”于是争来辩去大家都相信了这里有一条成人大腿粗细的蛇,尖叫着四下散了。哪怕最先起坏心思的孩子都忘了那蛇的原型是不是一条小小的蚯蚓。

回神,跟着车继续前行,往西的岔路口是一片涂得火红火红的墙,看样子是新漆出来的,还用白色刷出了“胡家庄园欢迎您”的字样。夕阳也艳,闪着金光,一时倒分不出是墙因夕阳愈发红,还是夕阳因墙更加艳。墙的对面有个院子,想来就是胡家庄园,我猜想这是个饭馆,依据是院子门口那几只大公鸡。斜阳的余辉金灿灿的笼在它们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战袍,他们雄赳赳,气昂昂,似是完全忘记了脚上的绳索。

说起鸡,小时候的我总觉得不管什么,人也好鸡也罢,长大后的样子总不该与小时候相差太大的,所以也就总不肯相信年年春天公园门口都会卖的2元一只的毛绒绒的鸡崽儿是鸡——我管它们叫鸭子。家里人也都依我,毕竟于他们来说那玩意叫什么不打紧,他们总能知道那是什么就行了,但在六七岁这个非黑即白的年纪的孩子,可就没什么好糊弄了。鸡就是鸡,鸭就是鸭,哪能混淆呢?于是上一秒还在公园长椅上一起吃零食的小姐妹下一秒就剑拔弩张,非要就鸡的问题争个高下。当然无果——又没有谁愿意先低头。

车轮滚滚向前,任思绪纷飞。邻座有个小小姑娘不甘寂寞地用她清脆的童音歌唱着,又勾起我合唱比赛的回忆。春天的比赛,我们的曲目是《春天在哪里》。午休的校园不许大声喧哗,我们的秘密基地——公园就成了最好的练习场所。春天在哪里?春天无处不在。几个小朋友在春意盎然的景色里歌唱着春天,这本身不是一幅极美的春光图景吗?春天就落在我们身上。春天当然会落在我们身上,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幸运,我转头看着车厢前部就“让座”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位,于他们,冬天还未完全过去吧。

小时候的春天是闹出来的,惊蛰过后,虫儿鸟儿渐渐都多了,小朋友仿佛也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扫冬日懒洋洋的沉闷,尖叫笑闹。尖叫笑闹,去把春天吵醒。如今的春却是找出来的,或许某片飘落的花瓣,或许一阵一改狂暴轻柔抚摸你脸庞的清风,让你恍然——春天已至。好像春天不一样了,可春天怎么会变呢?她总是不肯对不同的年份厚此薄彼,年年的光景总是相似的。——变的是人。同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心情总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更逞论相隔近十年的视角。想来不过是一张满满流露着赤子之心的照片,如今加上了一层“静谧”滤镜。

“汽车停车,请注意抓好扶手。”思绪的间隙挤进了公交车冷冰冰的机械女声,“下北港” 到了。诗意的名字,当然要诗意的景来配,连翘张牙舞爪,包围了整个站点。花在她该盛放的地方盛放着,影子在他该斑驳的地方斑驳着,行人匆匆跑来,生怕赶不上车。

然而时间还早,我不急。

春天当然也不会急。

——2019.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