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月黑风高是不错,可再添上这杀人放火,我就觉着有些过了……
地上各色人等玉体横陈,东倒西歪自是不少。萧大将军正一脸泰然自若之情,巍然矗立在这些个人堆当中,微蹙着眉理了理袖口。月色银辉倾洒在他的侧脸上,一个回眸都风情万种。
月下赏美人,不过这因杀人而风情万种蛇蝎美人还是得另当别论。
“咱就这么……进去了?”我觉得像做梦一样,指了指半敞的大门,想要再次确认。
“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好了。”萧漠寒头也不回地开门走进前厅。
我悻悻跟了上去。
这里在长安被称为东市,自古以来,名士高足聚居于此。我与萧漠寒驻足此地乃当朝望族苏氏的府邸,方才门前描金大牌匾镌刻了“苏府” 二字,是前越雅相梅昀所提,风骨峥嵘。
走过门楣,小院惊鸿一瞥,在下已被素有“纨绔中的纨绔”之美称的苏蒨长安君的装潢风格镇住了。
院中是仿照崇绮山水赋图所造的金谷园盛景,假山假水,嵯峨山脉,曲水流觞。那曲水源头有一八角攒尖石亭,两柱有对联提曰:金谷园盛情难却,崇绮楼日暮秋山。原本该挂横幅的地方非是用的一般木质牌匾,而是整整一大块羊脂玉板,金漆勾出“崇绮亭”。
“这是……”我停留在一株流光溢彩的珊瑚树前,再难前行。
早听闻苏子华出手阔绰,且败家。不看还好,一见这院中景观,我心中由衷感叹道:真真是纨绔中的纨绔,败家子中的谪仙!
正当我对着一树珊瑚眼红,萧漠寒折回来寻我,抱臂靠在门上,道:“不走了?这都戌时了,你不想回去睡觉老子还要睡呢!”
呦,老子都出来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这不就来了。”我和气道,心里冲他猛翻白眼,就你能是吧?
“知道就安生点,别再半路给我整幺蛾子,要不然我他娘的剁了你!”他怒目圆睁,平素整治军容的脏话一并给带了出来。
“是,是,萧大将军,我安生点。”我忍气吞声道,心说幺蛾子关我什么事儿,依恬八成也跟你说了,全是苏蒨揽的好吧?要是心里雾燥,撒气可千万千万别撒到我这儿来了。况且,你现在就在人家府上,这大门都进来了不毁坏一下私产是不是有些对不住了?
“闭嘴!”谁承想他竟是真的怒了,一把攥紧我的胳膊就往西厢那边拉,“要真误了事死的还是你!”
“……”
他这个人究竟讲不讲道理啊?!
东西厢房并不难认,以苏蒨的习惯,府中一切都是往大里造,珊瑚树大,门大,厨房大,厢房大。自然的,这厢房的名字写的也大,斗大斗大拿木牌写着挂在墙上,叫人想认错都难。
萧漠寒撞开一间房的门,扔给我个信筒似的东西,把我推进去,又迅速关上。我借着窗牖漏进来的月光看,是把火折子。
“给我这个干嘛?我自己有。”我从腰封里掏出自己的火折子给他看。
“你那把没用。”萧漠寒自进来起就一直在转悠,拍拍案头,转转花盆,似乎是在找什么机关,“密道里太阴冷了,你那把恐怕没用,我方才给你的是军需配给。”
“不就大了一号么……”我比对着两个火折子,正疑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便听到“咯吱”的响声。
如戏本上所说,此时一条狭长的通道出现在眼前,黑漆漆蜿蜒向地下深处。
“真的有……密道……”
“快进去,晚了苏蒨就要回府了。”萧漠寒难得体贴地把他的外袍扔给我,露出雪白的里衣,“别冻死了。”
“喂……密道而已……”
石壁凿出来的是一个不规则的圆柱,突兀地出现在地下。这密道不大同普通密道,开口是狭小,可走了一会儿便是相对而言极其宽敞了,站直了不会碰到头,甚至可以住人。我举着火折子,几次看见萧漠寒并不是一味顺路直走,而是每走一段都会回头或是朝上看。当出现第一个岔口,我才醒转过来。
萧漠寒看我惊讶的表情,解惑道:“密道四通八达,若不是循着上次的标记,可能已经走到不相干的地方去了。”
如此一道绕一道,通过第三十二个岔口,密道四周渐渐变窄,才见到了尾。
可即便是出了密道,这一路来的提心吊胆还是放松不下来。
密道这一端的出口在一丛深树中,萧大将军忍着那泥土沾白衣的风险,愣是一个猴跳就里边从出来了。
顺带一提,他忘记摘下来的玉璜,勾在不才的腰封上了。
我做了个高难度动作:一记卧鱼,侧身就将萧大将军压在身下。
“你在摸哪里!!”萧漠寒鬓发略有些凌乱,那原来凶狠的一瞪,浅薄月色下偏看着像是要撒娇的模样,那还有半点的武将的威武,俨然一身下受。
“真的不好意思……”我哭笑不得,难道你被我非礼了还要缠着我逼我负责?堂堂镇国大将军来这出真是天大的笑话。
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不免手忙脚乱起来。在腰封上捣鼓半天,非但没把玉璜解下来,一不小心,反而把杭绸的丝扣撕裂了,玉璜依然勾在腰封上,纹丝不动。
“哎呀……”我惊呼出声。
正欲跟萧漠寒道歉,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是什么人在那里!”
我正想要拨开树丛,看看发生了何事,他一把抓回我的手,捂上我的嘴,一个翻身反守为攻,用口型说:这里是掖庭宫的外院,禁卫不是进不来。仔细听了一会儿那帮人的动向又道:别再轻举妄动,否则现在就办了你。
我咽了口唾沫。
萧大将军,好污浊的狼心狗肺啊。
“什么人在那里!”有举着火把的人往这边靠近,并不停喊到“禁军副都统冯羿在此,提前认栽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我暗自叹气。冯羿,莽汉一个,越武帝在位二十余载一直未升迁。萧逸弑君篡位,念其兢兢业业苦守不高的职位,升了他做禁军副都统,从三品。
突然感到小臂一阵痛楚,回过神来发现是萧漠寒在掐我。我着瞪他,他似笑非笑地用口型对我说:深更半夜被发现与男子在掖庭宫野合,你说我这大将军该怎么当下去呢?
这个不知廉耻的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但是,在下的好运并没有被恶心的人用尽。身为兢兢业业几十年苦守虚职终于熬出头的冯羿,立刻在我们面前显露出了他久压箱底的惊人才华,叫我俩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花木扶疏的火光里,冯羿不明就里的停了下来,面容清晰起来,我看见一张满是胡渣的大饼脸,并带有莫名的温柔,含情脉脉仿佛面前就是他的红颜知己。
我用口型问萧漠寒:他怎么啦?
萧漠寒用下巴指了指对面。
我看见的,是大饼脸的人才冯羿,含情脉脉地跟一只小狗亲昵。他抚摸着小狗的头,狗狗则用粉色的小舌头添他的手,画面十分和谐,感觉他真真就像是面对他的情人。
我哑然。
恕在下眼拙,看不出他竟是如此惜花之人。
心里一番调剂之后,惜花人的冯羿带着大队人马高高兴兴地走了。当然,他把狗狗抱走了,我听他喊什么大宝。
“还不起来!”萧漠寒隐忍的声音穿透耳际,透着彻骨的寒意。
萧大将军有令,谁人敢不从?
我再次手忙脚乱地收拾顽固的腰封,并一边碎碎念道:“淡定,就快好了。”
“……”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行。干脆直接上牙咬。
当腰封毁了,玉璜也跌落土中时,萧大将军杀猪般叫嚣:
“慕连樾……老子要杀了你!”
恍惚间,一个极其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知两位夤夜来访,有何贵干?”
我抬头时,见一袭紫衫,翩跹红尘中。那双眼,死寂而锋芒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