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茜色宫灯逐一挂在画舫的外廊上,忽明忽暗中映出湖水微澜。歌女唱着舞媚娘的曲儿,糯声软语,素腰高束起舞,顾盼生姿。
今夜明朗,一钩弯月独悬于中天,众星拱之。曲江池中,烟波画船;芙蓉园中,满园春色。新晋的探花郎立在船头,挑着灯往池中撒晨时摘的鲜花,雕梁画栋于湖面上缓缓驶进,在水面上晕开两道波纹。
“顾大人怎么一脸愁容未了的样儿?今日可没花吏部的半分银子啊!”吏部尚书顾庭芳的同僚打趣道。只见这边席间的顾大人面色铁青,眼神凶狠的得仿佛有人欠了他三百两银子没还。顾大人手中紧攥着酒器,杯中醴酒清冽,他却无心去品。
“自然,今日不花吏部半分银子。”顾庭芳咬咬牙,陪笑道。
“瞧顾大人说的。不知情者怕是以为本公子欠了大人银子没还呢!”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长安君苏蒨慢悠悠地打着扇子,遮了半脸,只露出一对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来,“画舫是本公子捐给吏部的,就是有债,也差不多还清了。今日酒水钱本公子报了,诸位还请尽兴,如此才不枉了我苏家于皇上的一片赤诚。”
苏蒨话里,有的没的都给大家听去了。又不屑的,也有叫好的、阿谀奉承的。
中书侍郎独自在桌上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最后干脆直接用酒壶,叫侍菜的小宫女受惊不小。
“不愧是长安君!这些个花酒钱算什么?于苏家根本不值一提!不报下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坐在苏蒨斜对面的光禄大夫陆兴延过来敬酒,“长安君真乃长安第一公子!”
给事中王尧也附和道:“叫长安其他几位公子尽失了颜色。”
苏蒨笑而不语,手中玩转着夜光杯,目光通透盈盈的水精,不知在看些什么。
那边的舞女一曲终了,被其他几名先贵子弟怂恿着唱起了玉楼春。“人言洛阳花似锦,奴久系监狱,不知春——”
唱到这儿,苏蒨忽地放下了方才还玩得津津有味的水精夜光杯,悄然转到舞女身后,一个漂亮的“怀中抱月”又添一个“顺风扫莲”,将那舞女搂在怀着,抖开了洒金底描绯红牡丹花开富贵的折扇,微眯着眼儿嘴凑到舞女耳畔,用不高不低、又恰巧周围人能听个大概的声音调笑道:“怎么个不知春法?嗯?”
舞女倚在苏蒨怀中娇喘连连。霎时,周遭一片叫好声。
“哈哈!我本自认为与长安君相较不过逊色一二尔,如今看来——”清河崔家的二公子崔子灏揽着歌姬的素腰,豪饮一口烈酒抚掌大笑道:“细想着长安君是将我等甩开了七里八巷百十条大街了。”他斜睨靠船头的座,“若有人将我等称作纨绔子弟,那长安君便是纨绔中的纨绔子弟了。”
只听得一阵哐啷当,中气十足的声音已传遍了在座的耳朵:“崔二公子何出此言?”当朝太师梅弘昶拍案而起,举座皆惊。
“倒不是我出言戏谑。”崔子灏瞥了一眼苏蒨,轻浮地挑起歌姬的精巧小脸,吊儿郎当地说道,“本以为梅太师是三朝元老,凡事怎么也该知个分寸、分个场合。不过是欠了我几十两银子没还,这种时候难道还想对我宣泄不满么?”
举座哗然,梅弘昶的脸都绿了。
“樾弟。”不知苏蒨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吓我一跳。
“原来是长安君啊,我道是谁。”答得极其生硬。我说啊,你好好地去会美人啊,干嘛打扰我看老朽们的那一出,我爱好不多好不容易来了兴致了就不要打扰,做人基本常识啊拜托。
“看樾弟面有愠色,”他描金扇子玩得娴熟,挑眉道,“可是对为兄有所不满?”
我心说是啊是啊,很不满啊。谁像你,才见两次就樾弟樾弟啊喊得这么亲热,攀亲论故也不是你这样的好么?
苏蒨抓起我桌上的酒壶,为我斟了一杯酒。“既然来了,就喝个痛快,别滴酒不沾的,好不拘束。”
“是是。”我随口附和道,端起他递来的酒闭眼喝下了肚。
“好酒!”嗓子被烈酒润泽过,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这酒绝非凡品啊,向来是宫闱陈酿。长安君寻此酒动用了不少心思罢?”
“那是自然。”苏蒨闻言道,“那樾弟猜猜这是什么酒?”
我放下酒杯,歪头想了想,“兖南的碧甕,少也有三十年陈。”
“哦?是么。”苏蒨玩味地笑起来,“兖南的贡酒可是兖州刺史萧夤亲贡的,我也是废了好大力百般逢迎才的皇上松口赐下这么两坛子。朝内知道行情的除监察外至多不超过五人,本是直送掖庭没旁人知晓——”
他说著笑得愈发灿烂。我的心突然猛地跳了起来,瞳孔不断放大。苏蒨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耳语间呼吸暧昧的吐在颈侧。我惊得就要起身,谁料苏蒨力气奇大,死死地按住我让我动弹不得,软语轻言在我听来却是惊悚。
他低沉的声音萦绕耳畔,顷刻之间便会要了我的命。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呃……”我此时百口莫辩,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袍。心想,完了,这下完了,露馅露大发了。其实,关于这个酒,是因为慕连贺有一阵子一直在念叨,说要尝尝一个叫碧甕的贡酒。当时越武帝尚在世,拘着他不许干些不正经的,就也只能是在每年大祭祀的时候喝,还不能多饮。知道情况,我还是骂他说,不就贡酒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唯唯诺诺的了?大老爷们儿跟个姑娘家闹减肥似的,说什么都不来点实际行动,算哪门子事儿啊!就这么着,你长姊我就陪着你太子殿下去掖庭搬坛子酒,管他杀千刀的老爹,有事我扛了。
豪言壮语说毕,慕连贺信心大增,当夜习练梁上君子术。然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不远百米从掖庭搬了一坛碧甕到东宫太子所。
可是这种时候,我总不能是好整以暇地跟苏蒨他笑笑,然后告诉他,实则,我不叫苏樾,我叫慕连樾,是前朝长公主。碧甕是我和我弟慕连贺在机缘巧合下恰好尝过的?
反正我听着惊悚。
纵然当时再怎么豪气干云,但现在这个僵持的不利局面,当真很令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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