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敉雪国气候最暖和的一个月份,七月。
风吟雪徒步下山,连续走了六天六夜。这是第七日的清晨,她褪去身上披得裘衣收入包袱,拿出幕篱戴上,一袭白裙,一路上沿溪而行,不多时,便走进一片竹林。青葱的颜色让她眼前一亮,不由地撩起幕篱的面纱,让清新的空气肆意地钻进鼻孔,扫去连续赶路的疲惫。
这样生机勃勃的色彩,让她内心雀跃,脚下便加快了步伐,一边急急地往前走去。但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下山前师父并没有告诉她下山之后的路,师父只是让她下山保护前朝箫谱,只是让她下山而已!
想着没有前行的目的地,她不由地慢下了脚步,心中思忖:要不要先去皇宫?可是毕竟十几年过去了,时过境迁,皇宫此刻又是怎样的时局?时过境迁,父王、皇兄还会认我吗?他们都以为我已经葬身深渊了!他们已经接受了我已死的事实。如今我回去,不过是徒惹是非!
“江湖之大,竟无我风吟雪容身之地!”她仰头,无奈地长吁一口气。望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茂林深篁,她脚下依旧姗姗地向前走,仿佛这一片竹林便是她踏入江湖的归宿,想走出去,却又不想走出去。
她将面纱撩到篱帽上,随心地走着,耳边鸟儿欢愉鸣叫,溪水潺潺,竹叶沙沙。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身上暖烘烘地,洁白的衣裙上落了一层金色的碎点。她抬起头来,才发现东边的天际悬了一团火红。
——太阳,在雪山很少见到的东西!
她不禁抬手挡在眼前,凝神遥望。太阳在她的审视中冉冉升起,发出越来越温暖耀眼的光芒。慢慢地,她额头渗出了汗,抬起得胳膊也微感酸痛。她敛了仰望的眸,顺手正要擦汗时,但闻得一阵“嗖嗖”声,似有万支飞箭银针朝自己这个方向飞过来。她立马放下面纱,凝神侧耳,细听迎面而来的暗器声,蓄势做好躲避打斗的准备。然而那些声音还未近身,侧边竹林中竟传来一阵哀痛欲绝的惨叫声。
她惊了一惊,立马正身迈足,欲要前往一探究竟。可是当她前脚刚刚跨出,一阵冷风便从身后袭来,随即一个黑色身影骤然落在她面前。
“哟,哪儿来的美妞?也是来蕴诗阁盗取箫谱的吗?”黑衣人调笑,伸手便去揭她的面纱。
然而黑衣人话音刚落,只见风吟雪衣袂飘动,黑衣人“哎哟”了一声,便像脱弓之箭一般地弹射了出去,击到竹竿上又被弹回来,眼看就要撞到风吟雪身上。蓦地,风吟雪袖口端地射出一道白绸,水蛇一般将黑衣人缠锁在空中。
霎时,清风四起,竹叶飘零。风吟雪衣袂飘飘,裙纱飞扬,幕篱白纱遮挡的面上是波澜不惊的冷漠。
黑衣人宛如一只风筝被风吟雪牵在手中,上下挣扎不得,只得满嘴讨命,“仙子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仙子,仙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请饶了小的狗命吧!”
风吟雪本也是自我防卫,根本无心与这种人计较,便收了白绸,速度之快使黑衣人毫无防备,只得重重地摔在地上,哎吆哎吆地叫个不停。
“滚——”风吟雪不耐烦道,她冰冷的声音让地上打滚的黑衣人立马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怯声道:“小的还不能滚啊,小的……小的还没有取到箫谱呢!”
“箫谱?”风吟雪恍然,怔了怔,问道:“箫谱现今在何人之手?”
闻言,黑衣人挠耳抓腮,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仙子不是来夺箫谱的?”
夺箫谱?她只知道自己是来保护箫谱的!
“箫谱现今在何人之手?”风吟雪再次问道,她又无需跟别人解释什么,或者说明什么,她唯有清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黑衣人被风吟雪冰冷的语气所震慑,只能回答道:“箫谱便在竹林的蕴诗阁内,由蕴诗阁主珍藏。”
蕴诗阁?
风吟雪抬起头往竹林深处望去,可是望到的不过是一根根笔直的苍绿。
蕴诗阁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风吟雪心中思忖,正要问话,却见黑衣人已是弹身而起,双手已持有匕首,已然朝她的胸口袭来。
风吟雪眼疾手快,立马转身竹后,躲避之时袖中白绸闪电般掷出,如蜻蜓点水,直击黑衣人双臂。
匕首落地,黑衣人纵身一跃,朝左边的方向逃走,一面大喊:“撤——”风吟雪紧随其后,但并没有去追那黑衣人,而是停落在那片哀叫声连绵的上空,细细打探来,原是一众黑衣弟子中了竹针,有的中在两只胳膊上,有的中在两条腿上,竟然都是胳膊或腿双双中针,那中了竹针的双腿或胳膊皆动弹不得。所以,中在胳膊上的还好些,双腿还可以逃命,中在双腿的黑衣弟子可就惨了,只能用两只手趴地而行。风吟雪站在竹端望下去,一个个爬地窜逃的黑衣人如同一只只蚂蚁一般,滑稽又可怜。
风吟雪再不看他们,飘然起身,欲往竹林深处寻去。然而当她刚刚飘身行至一米,便见迎面飞来一双竹针,直直地朝她双臂刺来。她早有防备,针速如电,而她掷出白绸的速度更比闪电还快。只闻“铮铮”两声,白绸敛袖,而那一双竹针也刺在了竹竿上,震得竹叶瑟瑟飘落。
但是不待她缓口气,又见一双竹针领头似的带着两排竹针朝她刺来。她慌忙收势,回身翻转,掷出左右袖中的白绸,雪浪卷海,将那些竹针卷入绸中,一转身又翩然掷出,只听得一阵铮铮声响,尽数竹针已然刺在了竹身上,只震得竹叶漫天飞舞,犹如从天际撒下来的一般。
风吟雪顺势踏风踩叶,正要敛了两袖的白绸,但见飘落的竹叶忽地悬在了半空,不待她细看,一根根竹针像雨点般朝她刺来。
来不及防备,她欲收的白绸豁然掷出,流动如云,刚强似刀。她脚下踏风踩叶,一面抵挡迎面而来的竹针,一面迅速地飘向竹林深处。
迎面不息的竹针经她白绸,尽数反刺到竹竿上,铮铮的声响绝于耳。她所经之处,碧浪翻滚,落叶缤纷。
风吟雪虽武学轻功厉害,但由于六天六夜风餐露宿地赶路,眼下又接二连三地抵挡敌人的阴招暗箭。偏偏这些竹针仿佛是整片竹林的叶子飞射不尽,无论她如何抵挡也抵挡不住,而她身体的力气终于也要消耗殆尽了。
她飘移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她吃力地一面抵挡这些竹针,一面眺望前方,终于当那座阁楼映入眼帘时,她倾尽全力地往阁楼处飞去。然而这时,她身后两枚竹针直直地飞来,端端地刺进她的双臂。
她吃痛,却仍要抵挡迎面而来的竹针,但是所料不及,她的手臂竟然动弹不得了。眼见一根根竹针朝她刺来,她只能敛了腿力,旋身落地。然而,当她的双足快要落地之时,只闻得身后一阵嗖嗖的声响,来不及反应,还未回头便觉双腿丝丝作痛,一阵麻木感从足尖窜入全身,使她双腿也动弹不得。
“姑娘——”
然而就在此时,只闻得一声“姑娘”,便见一个蓝色身影掠过,转而蓝色身影将风吟雪挟在腋下,飞步往竹林外奔去。
身后依然是无尽地竹针像施了魔法一样追随他们而来,幸而蓝衣人轻功了得,片刻之间便行至百米之外,而那些竹针便也落在了百米之境,多一毫也没有出来。蓝衣男子似乎很清楚这个规律,百米之后便落下地来,然而这乍停之势旋起一股疾风,将风吟雪幕篱的面纱吹起,恰在此时,蓝衣男子将风吟雪揽过怀来,脸正好对着他。这忽来的惊艳之举,使蓝衣男子有些措不及防,神情愣了愣,随即又面露愧色,道:“在下只顾着抵挡竹针,不知姑娘也在,竟误伤了姑娘。”
风吟雪这才明了,心下感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呐!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道:“都是我大意了!”
说完这句话,风吟雪只觉自己身乏无力,心脉疾跳,气血虚弱,偏偏双腿和双臂又动弹不得。此时,倘若眼前这个人想杀她,真真是不费吹灰之力。那么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一路疾行,风吟雪也未看清此人的相貌。眼下,她透过面纱细细打量此人,才见这人眸如清泉,眉宇清透,一袭蓝色锦衣华贵儒雅,周身气韵清傲不羁,看相貌应该是个好人!
风吟雪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蓝衣男子只觉怀中的人儿突然泄了气似的变得轻盈,慌忙呼道:“姑娘……姑娘……”连叫几声不见应答,只好伸手去揭她的面纱,才见风吟雪一张精致的面容苍白如雪,素唇无色,美目微闭,想是已经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