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宫中,殷谪凰直奔御书房所在的勤政殿面君谢恩,详细回报了殷承鸾的病况,父女两人又叙叨了些家常体己的话。丰祯帝对此次爱女南巡多是担忧,反反复复几次叮咛嘱咐,唯恐说漏了什么让心肝宝贝受了苦。倒是殷谪凰一副万事俱备的宽心模样,句句招人疼惜,字字让人欣慰。父女俩喝了两壶茶,丰祯帝实是没什么还能交待了,这才万般不情愿的允了殷谪凰告退。

殷谪凰回到允凤宫梳洗更衣。因在丧中,故此殷谪凰避了红粉玫紫诸等艳色,换了一袭鸦青素面的宫装,头上的饰物也减去了宝石珠翠,只以金银简钗相饰。打扮妥当,殷谪凰对镜又再三斟酌,捻过绣帕将腮上的脂粉擦了擦,“今儿是初三,照规矩出嫁的公主今儿个该回门请安。”殷谪凰一顿,“司鹃,你去将年前父皇赏我的那对磁州黑盏包好,一会儿同一起前往坤泽宫。”

殷谪凰一行人匆匆赶往皇后居处,到了坤泽宫,殷谪凰见礼问安。果不其然,早已为人妇的大公主端坐一旁,笑意盈盈。

“谪凰心里正念着皇姐,这巧赶的,倒省了烦劳娘娘做中间人了。司鹃。”殷谪凰唤道,司鹃捧着礼盒上前,殷谪凰取过来,走到大公主身旁,将盒子放到小几上,打开盒盖说道:“众姐妹里,唯有大皇姐的茶道造诣堪称大家,这对磁州盏只有在大皇姐手上才是宝剑英雄相得益彰。皇姐,父皇知我向来最是仰慕姐姐,故此赏了我这对茶盏让我在姐姐这儿做个借花献佛的顺水人情。姐姐,你可莫要笑我耍这小聪明啊。”殷谪凰半真半假半撒娇地说道。

大公主乃是皇后嫡长女,已是而立近半的年岁,不足二十便嫁给了当朝宰辅之孙,夫妻俩年少时便是青梅竹马,婚后更是鹣鲽情深。大公主心性温润,在殷谪凰看来这位姐姐与其说是善良,倒不如说是天真。一生富贵不曾吃过苦头,眼中或多或少带着那么点小女儿架势的天真烂漫。

大公主喜滋滋的受了茶盏,皇后娘娘却是不动声色在一旁看着。殷谪凰送了礼便起身跪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谪凰前来请罪。年前劳娘娘费心为谪凰筹备了生辰宴。而今谪凰有母丧重孝在身,这生辰不过也罢。只是请帖都已发出,娘娘一番劳苦也在其中。谪凰恳请娘娘将生辰宴更名移地另行举办。一则不至让皇室失信于人,二则冲冲喜气,三则……诸位姐姐妹妹也好联络联络感情。谪凰不便出席,这主持之事劳烦大皇姐不是可否?”

大公主闻言起身将殷谪凰搀扶起来,柔声说道:“莫怪平日父皇疼你。瞧瞧你这可人儿,都这境况了,还想得面面俱到。不就是一个年节宴嘛,姐姐帮你就是了。”大公主回首看向皇后,皇后淡淡一笑,“可怜儿见的,瞧瞧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套懂礼。唉,本宫那可怜的贤妃妹妹,想想,本宫心都碎了。你去吧,剩下的事儿本宫替你料理便是。”

殷谪凰躬身谢礼,“谪凰拜谢皇后娘娘和皇姐。”

殷谪凰拜访皇后之时,殷承麒已赶回府邸。甫进家门,管事的便迎了上来,殷承麒抬手一阻,言道:“不必多言,我已接了圣旨。随行之人何在?”

管事的赶忙回道:“一众人等皆安排在东跨院。除了钦差仪仗还有十六名御林军、五位大内侍卫,另有随行太医炉头驿马奉茶等若干人。”

殷承麒闻言点点头,这般阵仗只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只初次远行小凤凰。

暂且按下殷承麒视询钦差随行不表,再说说皇宫内独自闷饮的丰祯帝。已过知命之年的丰祯帝此时眼中透着哀戚,手指摸索着贤贵妃的遗言,闷闷地将酒一口饮下。裕公公在旁哀然轻叹,上前复将杯中斟满,轻声道:“万岁节哀。”

丰祯帝微微摇头,长叹一声,“朕原以为早已看透了生死,儿女之情已然淡尽。阿迟(贤贵妃的乳名)的身子本就是过一天赚一天终不过灯熄烛灭,了了然随她去吧。哪知道,事临眼前才明白阿迟只是阿迟,万不是那些女人能替能代的。”

“贵妃娘娘地下有知也会感念万岁这般深情,万望陛下龙体珍重。”裕公公恳切说道。

丰祯帝摆摆手,裕公公无奈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丰祯帝默默地看着那纸遗言,泪悄悄滴落,晕湿了字迹……

恭启万岁,臣妾久恙冗沉,近日诸事累累,妾已感天命将至,恐猝逝于夜不及相托,故此留书一封望陛下启阅。

自妾入宫侍君即居醒风院,内中宫人多为经年之用,无功有劳,万望陛下悯其等忠心怜诸等劳苦,及龄合籍者放还,不适者遣做他用。凰儿阅识尚浅需人从旁规促,苏嬷嬷处事周到规典周全堪当此任。

妾深知纳上官氏女为妃乃陛下制衡朝野之术,妾与陛下虽是将错之姻,却也就错而情。十数寒暑虽不及如胶似漆,却也相敬如宾。纵无男女之情,却有朋交之谊。妾自入宫伊始便将儿女私情相抛,先臣而后妻,数十载如初,方得陛下眷宠不息。然,妾又以此为愧,终未能将一世深情相托,此中之憾怕无人能体,无言能表。

妾临终自省,此生所亏欠之人均是亲近者。妾自幼得父母兄长疼宠,却未能承欢膝下以尽子孝,此乃一欠;妾与陛下鸾盟一场,虽尽竭本分,却终无能报以痴心,此乃二欠;妾为人母,却无力护幼子周全,累其一生,此乃三欠。妾思及此,不由汗颜。终日自诩情义两全不负天下,至终了方知妾未负天下,却负了自己。

陛下,六年前,妾给了陛下一个肃清宫闱的理由,成全了诸君的心愿。如今,妾已是强弩之末,说不得今宵还是明朝。妾不求陛下褒奖,唯求陛下念及当年之恩为凤凰儿留条退路。

言至此,已无他说。妾只愿化做缕缕清风,伴君左右,不恼不争。若有来生,妾定将一世深情痴心相付,与君只做夫妻不做朋交。


阿迟 遗笔

丰祯帝不由地呢喃着贤贵妃的乳名,一阵清风拂过,轻轻撩动他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