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当时再怎么豪气干云,但现在这个僵持的不利局面,当真很令人头疼……
“啊……那个……”我正纠结怎样开口辩解,苏蒨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急忙趁势起身。
“长安君这是……”
他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原来樾弟这么不经吓?是为兄唐突了。”言毕,苏蒨大笑著被上座的熟人拉去拼酒了。
我满头黑线。
这什么人……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不留神就多喝了几杯。我本就酒量浅,故几盅下来有些不胜酒力。我借故让龟公寻小舟将我送到岸上醒醒酒。
岸上灯火如昼,楚馆云闭,秦楼月冷,动是离人愁思。
江月楼门楣前,小厮掌灯吟道:“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水逸云楼,亭下佳人锦绣衣,满身璎珞缀明玑。
如此风光,不禁痴了神,竟有几番“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惆怅涌上心头。
突然觉得肚内一阵翻江倒海,眼前天旋地转。这才想起,方才空腹饮酒,胃里恐怕不大舒服。
我心想,曲江离昇平坊不远,小时候经常在那里吃小玩意儿。现下带的银子不多,又还饿着的,不如就去寻些吃食,梅花糕就好久没碰了,不知铺子可还在?
拐了两个弯巷,约摸一刻的功夫,就看见牌坊上描金的“昇平”二字。
这便是昇平坊。
昇平坊虽不比西市,却也是歌舞升平,繁华大道。昇平坊内店铺皆是住民所开,也有外来的, 沿途两边有不少食铺茶馆酒肆。铁铺门口,一高鼻深目的突厥莽汉赤着膀子在打铁,汗如雨下。
闲逛了一会儿,梅花糕尚没瞧见,并不觉失望,便买了块胡麻饼啃了起来。胡麻饼洒满胡麻,香脆可口。不知不觉间,果腹足够。
巷角有家玉雕铺子,大门牌匾上唤“玉晶阁”,属于工艺精湛却不用高价的店,口碑不错。寻思著是该送依恬点东西,慰劳慰劳她最近的含辛了。我颠颠钱包,二十两银钱,够了。
老板是个年轻的妇人,人也和蔼,听说我是要给朋友买首饰就把一支玉制凤钗推荐给我。我打量几眼,是不错。
“哎呀这年头有心的小子还真多,七夕还早着呢就给自家小娘子买礼来了……”老板笑得如花似玉。
“不是……我说……您误会了……”我哭笑不得,想要辩解,却在这时才反应过来,我今儿个仍是穿着男装出来的。
“还不好意思咯?”老板嗔怪道,“成,成,不说了,行吧。”说完便滔滔不绝起来,“那姑娘家必然是个有福的人那。我就差远了,老娘当年……”
我此时百口莫辩,只心想,依恬当然是个有福的,据我所知不光万花楼是她的产业,连春风得意勾栏也是啊,那长安三大公子之首的裴子瓛可是头牌……
那玉晶阁老板看我分外亲切,玉钗只六两六钱就给我包走了,道是图个吉利。她欢喜莫名,我亦莫名欢喜,今日真是走运,捞到好货了。依我所识,这钗子寻常的玉石店没个二三十两还真包不下来。
我欢欢喜喜择近道直奔靖安坊,想著给依恬一个惊喜。
小巷里人稀,没了昇平坊的万家灯火,我摸着黑走了一段。
又是巷口转角处,依稀听闻有人在喊:
“请留步。”
我感到奇怪,转过身去。身后空无一人,狭长的小巷只有我。
我寒噤不已。心想,莫不是见鬼了。
再回头看一眼,依然没有人。空空荡荡的巷子里阴森的可怕。
我安慰自己,就算是百鬼夜行也挨不着自个儿,有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等等!”那个声音又喊道。
我下意识地回头,这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一身着灰袍的男人,他驾着车,阴鸷的眼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正要惊呼出声,就被对方用一只手封了口。
他另一只手反掌覆住我,我拼了命地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心一横,干脆翻个白眼晕过去装死。
对方倒没在意,直接将我扔进车里。继续驾他的车。
此时我的脑中出现了些不太合时宜的话。
噫?怎么没把我五花大绑?!不是寻仇的么?
他就这样驾车走了他几个意思啊?!
装了半天,脑内也天人大战够了,觉得侧身的这个姿势躺着怪难受的,于是我闭紧眼,小心翼翼地往马车里侧靠了靠。
头顶上传来似是隐忍已久的声音。
“你死了么?”声源顿了顿,又道,“没死就快给我起来。”
我感到吃惊。
唉?怎么这么耳熟?!
我微微睁眼,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件墨蓝外衫的腰际,外加朦朦胧胧显露出挂在里衣的玉璜。
猛地睁开眼,把目光向上移去。
正对上一双酝酿着风暴的深黑色的眼。
我震惊地坐了起来,紧紧盯着那双眼睛。
居然是他! !!
八、
缄默了很久,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还是他先发话的。他掀开不知哪儿来的兔毫盏的盖子,呷口茶,转而抬眸看我一眼,云淡风轻道:
“看够了?看够了就说正经事。”
我坐直了,舒展舒展老腰,揉揉被压酸了的手,哦了一声。
看着他将一身汉服穿的分外体贴,甚至还有点富家子弟玩世不恭的味道,我不由就纳闷了。看他现下这样,实在难以想象彼时他在北疆战场上是又是如何的另派风姿。年前大越国破,他找到我,说要跟我做笔交易。他寻到我时穿的是一件立领戎装,俨然一派武将作风。早听闻宁王长子九岁上战场,十一岁时以十万人败黎国百万雄师,我也是佩服不已。见他话语不多,又句句刺中要害,交易有与我并无大损,便答应了他。在那之前,我俩素无谋面。也是某年百王来朝,萧逸恰巧卧病,遣了他见武帝,我依稀记得那年,武帝对我说了他有生之年对我说的最短、最具体的一句话:他那见谁都不大理睬、说话言简意赅的性格,真真是像足了萧逸。
其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萧漠寒。
我瘪瘪嘴,不满道:“你要喊我便好好喊我,作甚么要将我绑上车?”
“绑?”他看都不看我,专心盯着他兔毫盏上的咬盏,“连绳子都没用就算绑了?”
我不免有些气馁,摸摸鼻子没接话。
唔,再次重申一遍他说话的特点:话语不多,且句句次中要害。
又是沉默。
“喂我说,”我决定先发制人,不给他留下话柄,“你不是在兖州么,怎么会长安来了?”
“反正名义上过几天我也要回来了,早几天晚几天没什么区别。”他拎起车内小几上的茶壶,又倒了一杯茶,说话的语气带着咬牙切齿,“只是受不了那个蠢材就自己骑马先回来了。”
“蠢材?”
“江恪渝。”萧漠寒皱着眉头喝茶,“也奇怪十几年来几十万大军的粮草愣是没叫他给延缓过。”
“你说的那个江恪渝原来是苏夐的裨将么?”
“嗯。是他”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是那个江肥猪,十五年前苏夐离职,朝廷封他为大将军讨伐岭南叛军,居然在个海子把几十艘大艇拿铁锁连在一起,最后让人给一把火烧了。”说完又补了句,“后来调给你做监军,负责后方,这次是他安排你回京事宜的。”
“是啊。”萧漠寒额角抽搐,给那江恪渝下评语,“能用这法子败给一帮乌合之众,真真是个人才,也难为他了。”“……”
“对了。”他终于放下他的宝贝兔毫盏,抬头看了我一眼,“今晚不要回靖安坊了,跟我去个地方。”
我脱口而出:“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神情默然,眸中暗藏杀机,“你若不想死了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最好听我的。还有,以后最好别问为什么,否则我怕我手一滑刀子就飞过去擦破你的喉咙了。”
“好,我不问了。”我凑到他跟前,作央求状,“那萧大将军可否告诉我实情?我是说今天不能回靖安坊的原因。”
半晌后,他从唇间吐出两个字。
“萧赜。”
“??”
“就在方才,萧赜的影卫在万花楼动手了,七个头牌死了两个。”
“……萧赜?”我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说,萧赜已经盯上我们,开始下手了?”
萧漠寒轻描淡写道:“你说呢?”
“不会是……”我惊得喉间哑然,“不会萧赜知道我是慕连樾了吧?!”
“……你哪来的自信是萧赜盯上你了。”
“要不然呢?”
“你太高估自己了。”
“……”
我几乎仰天长叹,萧大将军,能否积点口德?
“下回记得离苏蒨远一点。”
“啊?”我感到莫名其妙,又脱口而出,“为什么?”
萧漠寒一个凛冽的眼神瞥过来。
“你方才说的为……再说一遍。”
“……”
p.s.大家别看小漠漠一副高冷模样,实际上骨子里就是个兵痞子。辣么高超的演技、辣么毒舌,我好爱萧大狼狗都不忍心在后面虐他了肿么办(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