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头脑冷静下来,他已经站在沈氏故庄门前了。随行的仆从准备先进去察探,被他一把拦住,“晚辈今日来此叨扰,多有冒昧。只是心下疑惑不能解,皆源于此地,如前辈们能予谅解,还望成全。”
许是前辈磊落非虚名,此番察探只看到一些他们曾生活过得痕迹和书画集册。全都是为国为民,善诱小女习经史知安生的落灰书信。也不知是不是夫妇太好,子女不孝还是怎么回事,镇上的传言里都是此女心性有损之闻。
忽然自门外走来一名女子,她见到有人还很诧异:“楚大人?可真是闲的无处可去了吗,居然来我这里查我?”说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坐下,扔掉手里的白绫,“你也看到了,真相有时也很简单,恶人本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做个一无所有的好人啊。”
女子站起来,靠近楚君,仔细看了看他的皮囊,正想伸手却看到他写在木桌上的朱砂字迹:罪孽无益,无辜有甚,各隐于世,不若相安。
女子觉得这个大人真好笑,居然还不忘记跟人讲道理。可他不明白,能听得进道理的应该是人才对,她又不是,所以一掌盖上朱砂字,索性坐到桌子上,嘲笑楚君:“呵呵呵,楚大人心慈良善的大名我小女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呢,我不想活更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楚君这幅皮囊什么时候可以借我玩玩啊?”
这回楚大人听得见也看得见女子了,可他居然只是眉梢微微抬了抬,以示惊讶,“你,你是沈……”
“我是谁不重要,那些镇上的人不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吗。自小我就是一个人了,沈氏可与小镇同富贵,小镇却不能与沈氏同患难,其实我也明白,各人选择不同不可强求。今次也是一样,我的选择你们不需要理解和认同,”言语间,女子伸出苍白的手摸了摸楚君的衣裳,“绫罗柔软,比上次我见到的时候更精进了些工艺,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试试了。”看向楚君的眼神忽又多了些光彩。
楚大人竟不惊慌了,也伸手去探她的手腕,“姑娘想要的东西还真是与众不同,只是你以往不会问询他人的意见吧?如果你的决定不因对方心意而定,那么问与不问又有何区别呢?”
女子回他:“你还是有点聪明的,今日呢,是我记事起第一次有人拜访沈氏故庄,所以我才以待客之道与你絮言,不然的话你早就是我磊落林中一具无名尸了。”
“待客之道?”楚君放开女子的手腕,感受着同样的指尖凉意,也坐在积满灰尘的矮桌上,他一边注视着屋外的仆从们,一边坦言:“姑娘既是知道这个道理,自然也不是目不识丁之辈。世间悲苦多由怨生,若能让我解你心结,是否可以劝你莫再增杀孽?”
女子闻言也看向他的仆从们,“他们看不见我,只是都入了白日梦境,听不见你我说话的。你不用想着求援,也不用自以为能解救世人,凡尘悲苦之音泛泛,观世音都不能尽数除去,你一介凡人……呵。”女子摸着腕上白绫,不知想到些什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楚君刚想辩解,突然屋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他站起来就往出走,一出门就看见远处林间丛生起浓浓的烟雾。知道事情不妙,就返回屋里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女子披上,“姑娘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这里不宜久留了。”
“离开家,那不就真成了孤魂野鬼嘛。”女子苍白的一笑,“你想让我去那无主殿中,让阎罗判笔随手一画,就是十几层狱中煎熬数世?”
“也对啊,这是我应得的”女子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些叫做不甘的意味,“但我不想离开这里,我能不能……”加了桐油的林子在顺风得方向上烧的越发热烈,仿佛巨兽的血口瞬间就吞没到了近前,女子好像没见过这样大的火焰,一时失语。
当恶鬼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能力就弱了一层。所幸官差们尽职尽责把院内仆从一起架上,焦急的呼喊着楚君,让他赶紧跟上他们,一起从东侧水路离开。
楚大人跟了两步,忽然回身,已经看不见沈氏孤女了。他只好搜寻烟火当中的那件外衣,在众人逃窜的反方向猎猎翻飞。他迈步想跟过去救人,被眼尖的官差看见,当下拔出利箭点燃火芯,劲弓射出一矢中的。那女鬼的身形顿时萎地,一众人高兴的跳起,因为不能耽搁就拽着楚大人往船只的方向奔跑而去。
蝼蚁惜命,困扰小镇的害群之马一朝得除真值得摆酒设宴,同庆楼今日座无虚席,红灯烫酒好不热闹。
磊落林因忠臣夫妇而建,因其女而一朝化为灰烬。从此长宁镇上城西沈氏就此消弭,满地狼藉史埋功过。
要说这楚大人,果真是良善。不顾众人反对,硬是在这块灰烬之上立了块碑:有女沈氏,岁与天齐。
还以自己的威望要求众人,逝者为重,不得损坏此碑,亦无需祭扫,留一方清净之地。
他留衣本不为方便官差们看见那女子,却得了反向的夸赞与嘉奖,这些传言都让他在每一次被人提起时愧疚不已。但是旁人不明白其中原由,只当他是果敢勇毅。
偶有富商大人带着孩童经过时,便指着那沈氏曾住过的方向教导孩子,“恶人为恶受人唾弃,你们要洁身自好将来为民除害。”
风声萧瑟,无林也无铃。
小镇风光久,沈氏碑前冷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