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水深情自难忘
文/燕海南天
这是我在这座山住的第七个年头，从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大清晰，仿佛过了一世。
上一世有喧闹风景，有江湖恩怨，有爱恨情仇，有惨烈厮杀，而这一世，有眼前山水，有白云悠悠 ，有青松翠柏，有清风明月，却唯独没有那一个人。
我已经记不起第几次想起他了，可记忆总是很模糊，忘了那人的眼，忘了那人的眉，甚至想不起他的面容。
清寻跟我说过，喝下绝忧水，我便会慢慢忘记那个人，情越深，花费的时间便越长。我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彻底忘记，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一直想着能在梦里遇到他，因为有人说过，白日里记不太清晰的，或许在梦里会清晰起来。我想在梦里看一看，他的眉，他的眼，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总是无意识地用手在掌心里写下一个名字，祈真。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愿忘记他，哪怕那样会痛苦。
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人，必然是会痛苦的。黄韵的丫头曾对我说，黄韵和祈真乃是人中龙凤，而我，只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小丫头，压根配不上祈真。我只是他们之间的障碍，我不该出现的。她好像还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大清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离开了。我不再是障碍，过往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半点干系。
祈真，也和我没有干系。
与空山烟雨相伴，了了一生，大约便这样了。

也许有一天，我会忘记那场邂逅，那次桃花中盛开的笑颜，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还记得。我用笔一页页写下过往，或许有一天，我会翻看，然后好奇地看这样一个故事。
当年，我被邪教掳去，献给邪教教主。从闺阁之中突然陷入江湖险恶，我焦虑害怕，祈真，是你救了我。我从纱帘之下窥见你翩若惊鸿，自此便念念不忘。有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初见时的欣喜难以言喻，试想，人生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突然闯入你的世界，进入你的生命里，那多快乐。初见，便不会有往后的摩擦与绝望，只有乍见之喜，多好。可没有一种办法，能让时间停留在那一瞬。
黄韵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女侠爱慕者不可胜数，然却只敢远观，只因黄韵与祈真是中原武林公认的人中龙凤，天生一对，任何人不可插入。我初入江湖，不懂江湖默认的规矩，妄想着亲近祈真。
第二次，仍然是他相救，我目睹了黄韵和某一追求者之间的暧昧，黄韵欲杀我之际，他一把长剑如长虹，贯日而来，让我目眩神迷。
我自小便知道，一个人不能总是依靠另一个人的，因为总有一天，他会不在，或者，他不再伸出援手。可是那个时候，我傻傻地相信，他一定会在。
这真是愚蠢的相信！
我忽略了，第一次救我，我告谢时，他说，他本无意救我，不必言谢，他第二次救我，他对黄韵说的是不能滥杀无辜，我更是忽略了，他眼角眉峰的冷漠。
我只注意到，天冷时他皱着眉为我加被，他用他的方式对我冷漠，劝我回家远离江湖，他一边说着不再管我一边为我精打细算，他不无懊恼地抱着我说，他能拿我怎么办。
同样的事情不会出现第三次，当黄韵在一众武林人士面前说我勾引武当弟子时，他没有出手，当我被毁容时，他冷眼旁观，视我如陌生人。
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无法在江湖中行走的，因为人不能依靠别人，而且，没有人会永远帮你，即使是他也一样。
再次面对他，唯独剩下心寒。
他说，江湖水深。
这句话他说了很多次，每当他要劝我回家的时候，他都会这样说，可我都将他抛之脑后，因为他不明白，我已没有了家。所以，当他救我时，我已明白，他是这个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了，我不得不抓住，但我抓不住，我有什么办法呢？
他和黄韵成亲时，我找到神医清寻，请他帮我配一种药，喝下便能忘记这段感情，既然这段感情来得不对，与其痛苦，不如忘却。
红尘事多烦忧，不如忘却了了。
然后，便在这片段山久居，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这座山了。
一年前，清寻告诉我，当初，祈真并不是不想救我，而是他不能。黄韵的父亲连同黄韵控制住了祈真。黄韵想教训我，受制于人，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受苦而不能动手。
花了六年时间，他终于摆脱，并杀了黄韵一伙人。
我问清寻他现在在哪。
清寻说他死了。
死在前来见我的路上，是被黄韵的手下害死的。
清寻将两缕系在一起的断发交给了我，一缕柔顺纤细，是我的，一缕凝黑粗长，是他的。
结发。与卿结发，是么？
江湖水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终于明白了，终究是我阅历太浅，江湖中有太多我并不明白。他不让我踏入这个江湖，是对的。
所以，他宁愿把这一切埋在心底，默默承受。
然而这一切，我终将忘记，我不会后悔当初喝下绝忧水，正如不会后悔曾经江湖一路追随，哪怕为此毁容，哪怕结局是一生遗憾。
也许有一天，我真会遗忘，曾有一个人，力挽狂澜，救我于危难之中。
绝忧水的药性太过温和，好像时间，一点点将过往遗忘，倘若要忘记得彻底，恐怕要用一生，可是，我宁愿用一生来忘记。
没有忘不了的人，没有忘不了的情，只有忘不了的心。


2015-6-18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