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龟丞相说,我出生之日,东海上空聚集了数只彩凤,昂首嘶鸣,飞舞盘旋了整整三日才离去。
他们说这是祥瑞之兆,为此父王早早的便把我立为了太子。
若我一直待在龙宫,也许以后会继承父王的位子,安心地管理东海。可我,却偏偏遇到了她。
在我五百岁成年那日,父王终于允我出宫。
那是我第一次踏上陆地,和煦的阳光照在我身上,使我不禁眯起了眸子。
远望东海间,蓦然发现,湖岸的不远处有一女子正翩然起舞,曼妙的舞姿和着悦耳的歌声,曲调悠扬婉转,比之龙宫的歌舞有过之而无不及,使我不禁沉迷。
一舞终了,她发现了我,慌忙的掩好衣裳,神色害怕地问我:“你是谁?”
我回过神来,见她失措的样子不由轻笑:“姑娘勿怕,在下只是路过此地,见姑娘舞姿甚美,不禁驻足欣赏,并无他意。”
我这番毫无掩饰的赞美是她双颊染上了红晕,周身的敌意也随之散了不少。
我向她走近几步,问道:“不知姑娘这舞叫什么名字?”
“惊鸿。”她的声音如三月莺啼,直直地撞进我的心底,荡开一层层涟漪。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姑娘也如这舞名一般惊鸿,果真是好名字。”
她有些羞赧地道谢“公子谬赞了。”
“在下还不知姑娘芳名?”
“凉玉。”
“在下龙砚。”
……
父王只给了我两个时辰,眼看时辰将至,我与她告别后便回了龙宫。当然,为了不让她发现我的身份,我一直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才化作龙身。
此后,我一有时间便会到陆地上去,却再也未曾见过那日的女子。

时间匆匆,转眼百年过去。
我对百年前湖边那人的思念愈来愈深,已在不自不觉中得了一种名为相思的病。
父王不知我为何会忽然病倒,以为我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听信凡间的谣言,为我去南海找了一株灵芝草,可只有我知道,灵芝草于我并无任何用处。
父王从南海回来后对我说:“今日本王去南海时遇到了南海公主,记得她小时本王还抱过她,想不到转眼间就长大了。”然后又把话题转到我身上:“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
因病的缘故,我脸色有些苍白,掩口轻咳一声,随手给父王倒了杯茶,道:“孩儿还小,离成家还早着呢!”
父王拿起喝了一口,声音中有些怒气,“早什么早,你成了家,本王不在了之后也好有人照顾你。再说,凉玉这孩子本王甚是喜欢,而且南海龙王与本王关系一直不错,我们两海联姻再合适不过。”
我本无心听父王说这些,可当听到“凉玉”二字时,手中的茶杯突然掉下,触地的那刻瞬间裂成了碎片。
我颤抖着声音问:“南海公主叫什么?”
“凉玉啊!”
当那二字再次从父王口中吐出时,我近乎寂灭的心终于又被点燃,病也似乎好了大半,镇下心后说道:“孩儿知道了,孩儿明日便去南海提亲。”
父王听了我的话后甚是欣慰,又嘱咐了我几句便令龟丞相去准备聘礼了。
我抑制不住雀跃的心,本以为她是个普通女子,却想不到是南海的公主。也对,若是普通女子,又怎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东海湖岸呢?
我想,或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一份礼物,让我遇到此生牵动我心弦的女子。
可我不知道的是,明日等待我的,却是无边的深渊与黑暗。

第二日,我提着聘礼去了南海,对南海龙王说明来意后,他便派虾兵带我去找南海公主。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惊喜转身:“凉……”“玉”字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面前的女子一袭湖蓝色纱裙,略施粉黛,眉上一株紫兰花钿,发间的金步摇闪着亮光,使我一阵恍眼。
她的面容我从未见过,与那日湖岸的“凉玉”无一相似之处。
她朝我走近,盈盈一拜:“凉玉见过东海太子。”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真的叫凉玉?”
她“噗嗤”一笑,似是对我无知话语的嘲笑,她说:“若我不是凉玉,莫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南海公主?”
我有些尴尬,她却毫不在意,邀我入座后喊道:“浅辞,上茶。”
只见有一女子手中托着杯盏走出,我不经意间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身子瞬时僵住。
直到那唤浅辞的女子将茶杯放到我面前,我才回神,低声问道:“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眼中尽是疏离,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待她走后凉玉才告诉我:“浅辞无家,两百年前我在海域捡到她后便把她带回来了。开始以为她是害怕才不愿与我说话,渐渐地我才发现她是真的不会说话。浅辞这个名字也是我给她取的。”
凉玉公主说了许多,而我听进去的却不多。我现在只想再见一次那个叫浅辞的女子,问清楚一些事。
不就,我正与凉玉说着话,有虾兵来报说龙王与公主有话要说,她向我微微欠身后便随着虾兵离开了,而我则去找了浅辞。
我找到她时,她正在喂养比目鱼。似是早知我会来,她无任何动作,只淡淡的开口:“要问什么便问吧!”
我压抑着怒气问他:“一百年前为何要骗我?而且,你又为何要在南海公主面前装作不会说话?”
“呵”她轻笑,“我不过只用个名字骗你罢了,至于我愿意不愿意说话,那是我的事。”
沉默片刻,我才压低声音问道:“你在南海究竟有什么目的?”
若她只是南海公主身边普通的丫头,便不会用凉玉的名字骗我,更不会装哑这么多年。除了有目的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丢下最后一点鱼食,继而转向我,笑道:“为什么?”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她这笑有些苍凉。
“南海杀我族人,灭我满门,此仇不报,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又怎对得起我九泉之下的父母?”
说这话时,她眼中的恨意暴露无遗,与那时的温柔判若两人。我丝毫不知,她身上竟有这么大的仇恨,一时无言以对!
她情绪渐渐稳定,对我说起了她的故事。
北鲑鱼是世间珍稀的鱼类,自北鲑鱼出生之时便住在南海,而浅辞的父亲便是北鲑鱼族的族长。他们虽生活在海底,但与其它鱼类隔绝。可以说,北鲑鱼生活的地方犹如人间的世外桃源。
但浅辞出生没多久,那种安逸平乐的日子便被打破。
南海龙王为统一整个南海,与浅辞的父亲谈判。但北鲑鱼过惯了平静的日子,不愿归附南海,因此得罪了南海龙王,命虾兵蟹将屠了北鲑全族。
浅辞被父母藏在一处海藻之中,亲眼看着族人被屠尽,鲜血染红了那一片海域。那场战争她此生都不会忘记,也忘不掉。
后来他她便在南海流浪,受到不少其他鱼类的欺负,直到被凉玉捡回龙宫。
“所以你谋划着报仇?”她话音刚落我便问道。
见她点头,我又道:“难道遇见我也是在你的谋划之中?”
她犹豫片刻,终又点了头。
我的心瞬间凉透,那百年的思念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个笑话。
“我用凉玉的名字骗你,只想等你知晓凉玉的身份后来南海提亲,再等到你们成亲之日趁机作乱,用整个南海来祭我北鲑鱼族的三千亡魂!可我没想到你会来找凉玉,并发现了我!”
没等我再问,她便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浅辞,我知道我父王对不起你们,可你不该拿我的终身大事来当儿戏!”凉玉突然出现,眼神哀怨悲凉。我不知道她究竟听到了多少。
浅辞并未惊慌,看着凉玉质问道:“儿戏?那当年南海龙王屠我们北鲑鱼族时也是儿戏吗?!”她的声音中夹杂着极大的愤恨。
南海龙王随着凉玉走来,听到浅辞的话后,唤来了虾兵蟹将欲将她拿下。
我护在她身前,举拳说道:“伯父,浅辞不过是一时气言,她还是个孩子,脾气难免大了些,教导些时日,让她放下仇恨也未尝不可。”
“龙砚,你也听到了,她说要拿本王的整个南海来祭她的族人,你让本王如何放过她?”随后命令身后的兵将:“将她给本王拿下!”
我处处维护浅辞,看准时机带她逃离了南海,一路向东而去,直到看不到虾兵蟹将的身影后才停下来。
我回过头去看浅辞,心口蓦地一痛。
她嘴角流下一丝血迹,表情既痛苦又似解脱。
她说:“我早就服下了毒药,若报仇之事败露,药便会自动溶化。既然无法替我北鲑鱼族报仇,那我也无颜苟活于世。可是,为什么不让我早点遇到你?”
她说:“龙砚,你知道吗,自从一百年前遇见你后,我在南海午夜梦回之时,总会想起与你的相遇。”
她说:“但是我们都没有生对时间,生对身份。若你不是东海太子,而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鱼,该有多好。”
……
最后,浅辞是在我的怀中合上眼的。自此,世间再无北鲑鱼。

因浅辞之事,南海退了我与凉玉的亲。那日,我反而放下了心,我这亲本就是给浅辞,却让一个名字误了终身。可也因此划清了东海与南海的界限,永不往来。
父王已年迈,受不了如此打击,去了山中静养,而我接替了父王的位子,管理北海。
后来,我所遇到的世间繁华万色,始终及不上那年湖岸边的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