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歌
江南唐韵瓷2018.2.11夜----2.13夜

幽巷，古道，斜阳如诉柳似烟。
昔年醇亲王府，今朝音乐学院，清初纳兰明珠宅第，清末潜龙风水地。

得以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于我，算是多年夙愿得偿。
周六的秋日午后，我信步闲庭，行至一座看上去很有年月的楼前。外边还是艳阳高照的明媚，此境已俨然秋风萧瑟、荒草凄迷。
二楼悬挂牌匾，上书“偶遇楼”，不知是何年月何人手笔，苍劲大气与温柔婉约兼具的隶书。整栋楼古朴得不似这年代之物，倒像从时光幽冥处沉沉而至，缄默无声的背后，是无尽的哀婉幽叹。
偶遇楼看上去已是年久失修，多处可见墙垣风化剥蚀的痕迹。楼里的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扶手的漆面已显斑驳。一楼的大厅虽已经岁月沧桑，有的地方蛛丝蔓布，但，卷曲了边角的猩红地毯、摇摇欲坠的水晶大吊灯、精雕细刻的大件石膏像······每一处、每一景，仿佛皆在娓娓道来此处曾经的万千繁华，是无限的旖旎风光。
阳光从雕花菱格里丝丝缕缕地投射进来，空气中的尘埃跳起妖异之舞。我嗅着经年累月的陈腐气息，缓行至二楼第三间小室。
小室门楣上书“偶遇室”，与“偶遇楼”一样的隶书三字，似在静待“偶遇”之有缘人。

轻轻旋转门把手，我步入其间，有灰尘扬起。临窗的墙面摆满了一架子的陈年旧书。最醒目的是距离窗边不远之处，赫然放置一架三脚架式漆黑钢琴。琴盖上，有蛛网飘落。我淡然入座琴前，轻拭琴键，十指置于其上。
我本想谈一曲熟稔的《致爱丽丝》，不承想，陌生的旋律迅速从指尖流淌。尔后，身后传来少女的和声：
“瘗骨埋香，珠玉琳琅，涉水渡花，勿作参商。念奴娇颜，念君檀郎，绮年良辰，勿负韶光。妆奁蒙尘，兰殿凝芳，椒闱已矣，勿忘情殇！”

我正讶异着，忽地，未及我缓过神来，天旋地转，眼前景象，化作醇亲王府的当年。
彼时，府中太平湖尚在，光绪帝偶回此地叹惋世事浮沉，政见抱负不得一展，珍妃专宠又起波澜。
我看见，年轻的光绪，俊眉秀目，微颦微蹙，凝视太平湖自身孤影，颓懊满怀，深深一叹。
之后，百日维新、瀛台泣血、珍妃坠井等宫闱惨事呼啸而过，事发地不在此处。
奇异的是，上世纪初，珍妃遗体被打捞出井时，一个约半米长的不明物体顺带被捞出，后洗净被送至光绪处，置于光绪与珍妃曾住过的一床旧幔帐中。后，此物随光绪至瀛台。1908年光绪与慈禧先后辞世，此物被送至老醇亲王府。
默片般的视界中，那物什依稀可辨，是一个少女形象的人偶，清宫装扮。

眼前虚景仍在持续。
时光荏苒，到了1922年冬，末代皇帝大婚，迎娶一后一妃。
郭布罗·婉容被誉为“明星皇后”，一生波折，最终竟至死无葬身之地，至今尸骨尚未被世人觅得。
默片般的视界显示，1924年11月5日，溥仪一行被驱逐出紫禁城，随后行至溥仪父亲载沣的醇亲王府。婉容皇后亦于此处留下一个约半米长的清宫装扮少女形象人偶。

一束秋日斜晖夕照射入，虚景结束，我指尖旋律亦渐入尾声。
最后一个音符响起，我身后再度传来少女和声：
“瘗骨埋香，珠玉琳琅，涉水渡花，勿作参商。念奴娇颜，念君檀郎，绮年良辰，勿负韶光。妆奁蒙尘，兰殿凝芳，椒闱已矣，勿忘情殇！”

我回首望去，是两个妆面分别宛如光绪帝珍妃他他拉氏和末代皇后郭布罗氏的清宫装扮少女形象人偶。
她们直视我的双瞳有着深不见底的幽黯，骨瓷般的面皮似有了柔情暖意。
她们齐齐向我缓缓抬起双臂：“来，跟我们共温一场场前尘旧梦，如此，长醉不复醒。”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