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珣王六子
诸贵爵们都还算知礼,苏沉璧一杯酒下肚,他们的玉盏也都纷纷见了底。
苏沉璧面带亲切得体的微笑冲众宾客点头致意:“诸位尽兴。”言罢,依例向着在一旁神色波澜不惊的“洛阳侯”走去。“洛阳侯”朝身后的如风隐晦地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行退下。
“侯爷近来可好?小弟一直想要与侯爷好好喝几杯,只可惜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万望侯爷不要见怪才好。”一言一行,皆俱大家风范,苏沉璧依然用着老一套的寒暄招呼着“洛阳侯”。
“洛阳侯”处变不惊地从头到脚打量了面前的红衣公子,心道不妙时还是为期过晚。甫一抬脚,却听见身旁的苏沉璧“哎呦”了一声,接着,仿佛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只听得苏沉璧略为失礼地叫唤道:“侯爷您踩到我的袍带了”,话音刚落,一剪艳红的影如闪电般霎时扑进了自己的怀里,把“洛阳侯”打了个措手不及,仅在电光石火间,便缠住了他,使他动弹不得。
接下来,就是苏沉璧最为常用的咬耳朵:“恐怕您不是洛阳侯吧?阁下的易容术实在是高,连爷都难以分辨出来。”手臂微微松开了一些,但仍蓄有余力,“您要是没别的事儿,就跟爷进后堂一叙吧,嗯?洛阳侯。最后的三个字被苏沉璧咬得无比清晰,目光中也掠过几许不易察觉的狠戾之气。
锦袍的男子仿佛对此早有预料,仍泰然自若地弯唇一笑:“那,恭敬不如从命。”

铜褐色的香炉雕的是几只獬豸,分别从其张开的口中飘出袅袅的青烟,一番吞云吐雾,精美绝伦。
锦袍“洛阳侯”此时已被苏沉璧用了最为客气的方式款待,端然坐于下首的梨木琢花椅上,身后却笔直地立着一左一右两个侍婢,分别是苏沉璧的得力心腹“则书”、“入画”。二人目色皆寸步不离面前的“洛阳侯”,委实不敢“怠慢”了他。
苏沉璧体贴地命人为他斟上了千金难买的好茶“龙潭碧玉”,然后一撩袍子,展开审讯之势:“不知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胆敢假扮成‘洛阳侯’混入宴席?”爽利的单刀直入。
那人微微一笑,极是从容地直视苏沉璧,淡然回答道:“在下是帝都的外戚王珣王之六子——郑祁。”
则书、入画闻言皆用万分不信任的神色看向他。而苏沉璧好似来了兴趣,颇感好奇的问:“既然您是王六子,身份自然高于洛阳侯,为何不用自己的身份赴宴,反而扮作洛阳侯前来造访呢?这不屈尊了吗?”
只见郑祁仿若早有预料苏沉璧会有此一问,于是神态自若,淡定如是地回答:“因为只有易容成洛阳侯的容貌,才能被您注意到。比起王六子您更在意的是洛阳侯,确切地说是他手中的马车生意,不是吗?”尾音落下,气氛骤然凝缩,降至冰点。
苏沉璧闻言挑了挑眉,被人戳中心事却仍面色不改。唇畔带笑地旋起醉人的酒窝,可那笑意似乎并未直达眼底:“那您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呢?空口无凭,我自然不会相信。”
郑祁解下锦袍下摆的荷包,轻一翻转,但见一只色泽光润质地柔滑的白玉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仔细一瞧,那块白玉被雕刻成了一只昂首挺立的鹤形,顾盼生姿,竟如真的一般。
“这是家父的传家之宝,因我是嫡子,家父方赠予我日日佩戴于身。且放眼整个永盛只有这不可多得的一枚。当年父王受封外戚王侯时乃天子亲赐。”说罢,把玉佩递与苏沉璧鉴定。
苏沉璧细细观赏了那玉许久,半晌,又唤了身旁的侍女:“应棋,拿去给章老板看看,他家是开玉器店的。”这便是自己也分辨不出的御用之物了,曾经放在皇帝身边的宝物难以被常人所见,故而将玉鹤交予应棋后,苏沉璧又转头笑眯眯地看向郑祁:“派懂行的人瞧瞧,您不介意吧?”
郑祁实守大礼,面上仍含着三分笑意,点头应许。端起侧桌上的青云盘龙纹瓷盏,拂了盏盖,轻啜了几口,兀自赞叹道:“果然是好茶,醇香浓郁,回味无穷。”
没过许久,应棋小心翼翼地捧着玉鹤回来了,走到苏沉璧身前低头耳语了几句。
苏沉璧的眸色若明若暗,一张笑脸让人益发毛骨悚然。章老板断定这是圣上钦赐的唯一一枚玉鹤,因着当年珣王受封时皇帝亲临赐宝,此事轰动了整个帝都。应棋把玉鹤递还给郑祁后,上座的苏沉璧方才斟酌着笑盈盈地开了口:“不知王六子亲自驾临寒舍有何事相告?”眉目言语间徒添了几分试探之意。
一旁的郑祁大方自然地收好玉鹤,成竹在胸道:“我来是与苏公子做个交易。”
苏沉璧何等聪慧,当即心领神会,摒退了周遭的侍婢,表示对郑祁的话题很感兴趣。
待到一干人等鱼贯退下,郑祁才敛下一直挂在唇边的温和笑容,俊朗的眉眼间俱是冷淡:“若苏公子肯帮我夺得世子之位,为我购置八千匹如军营所需的汗血宝马,我便将洛阳侯的马车生意垄断之权交予公子。”
八千匹,好大的口气!看来这郑祁是一早便打算好要组建军队,要知道私自窝藏军队于天子之法是欺君罔上的大罪!苏沉璧瞳孔一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我为何要相信你?”
“就凭这个。”郑祁从袖口掏出一张薄纸,“这是洛阳侯签了字画过押的协议,如若公子答应相助,洛阳侯绝不再插手马车生意。”
苏沉璧接过协议,认出那行云流水的字体确是洛阳侯的笔迹。想想自己为了得到垄断这马车生意的大权与洛阳侯明来暗往苦苦周旋了这么多年,今日却以帮珣王六子夺取世子之位为条件轻易便拿到了他松口的一纸约定,只是自己仍不明白果决精明的洛阳侯为何花这么大代价去帮一个未曾听闻与他有任何干系的人,难道自己安排在洛阳侯身边的眼线出了问题?心中仍然存有疑惑的苏沉璧犹疑着问道:“您为何不与洛阳侯亲自做这笔交易?”
“当因公子是江州乃至永盛第一豪商。您要记得,我要的是八千匹,不是八百匹。”
苏沉璧心里暗暗思量了一番,最终又是忍不住问道:“洛阳侯究竟与您是何关系?他怎会如此放心地把他垄断了这么多年且利润不薄的生意交于你的手中?”
郑祁闻言却是未曾预料到的双眸眯起,遮掩不住的是无可言说的危险警示之意:“苏公子,知道的太多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即便转交在我的手中,最后还不是间接地又转手给你?”
上首的苏沉璧一时间哑口无言,片刻,狭长的凤目中现过一丝精光,弯了眼和善地笑道:“除此之外,过后我还将会向您索要洛阳侯的一样东西。”
郑祁略微沉吟了一会儿, 终是淡笑着应下:“好。”

故园中仍是一片笙歌欢饮的景象,苏沉璧送走郑祁这尊大佛后,心中满是难以言说的惆怅与疑问。商子之法,有来有往。只是想不通的只有一点,洛阳侯究竟有什么好处呢?山雨欲来风满楼。

另一边,暗影处。
“今日之行果然非虚。”
“侯爷何出此言?”
“至少看清了苏沉璧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喜欢耍流氓的人。”
“侯爷……她对您耍流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回去给我在府外罚跪一天。”

次日,应郑祁通信来往方便之请,江州富商苏沉璧秘密启程前往帝都。

ps:苏沉璧真的算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