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狸,形如黑狐,可辨人心分善恶,织梦以赏罚。狸织梦,皆为人日之渴慕嫌隙,故梦者不觉身处梦中。人之七情六欲,贪痴噌恶,狸之食也。”——《说世录》
读书人何北,不慕明经,不爱功名,好问奇闻异事,喜览志怪小说鬼神话本,素与王生善。
一日夜间,月朗星稀,何北却作大悲状,告王生:“史料记载北宋末年靖康之乱时,江淮之间民众相食,人肉贱于猪肉,斗米数千钱,而少壮男尸不过十五千。世道可怖,如果真遇上那灾荒岁月,命难久矣!”
王生只道:“史书是人编成的模糊过去,你面对的是光风霁月的当下,也不用管那些虚妄荒诞的未来。”
“嗬,倒被你说成杞人忧天了。”何北瞥了王生一眼,自顾自地哼哼两声。
“俗语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杞人忧天可比梦想成真一语成谶来得好!”
“行!你在理,你在理,今晚承你吉言,千万别叫我梦魇缠身!”何北铺好床,自己先行睡下,被子蒙过了头。王生转过身见他睡下,又看了眼手中的书,一阵恍惚只觉得眼睑沉重,困意席卷,便也放下书卷熄灯就寝了。倏尔,一抹黑影自窗棂闪进,悄无声息。
迷雾缭绕,天地白蒙蒙一片,偶有人从身边走过也是转瞬便被白雾隐匿消失。何北不知向前走了多久,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无方向。忽地,听得身后有人唤他名姓,很是耳熟,回头一看竟然是王生,当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几个大步向他奔过去。
“啊呀,你也在!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四周白雾弥漫有个人也不见影,你是怎么来的?”
何北缠着王生问东问西,眼睛里挤满了好奇,无奈王生也是一无所知。拍了拍何北的肩,指着他身后道:“别问了,前面隐约有光,顺着光走出去看看。”
何北半信半疑顺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真红光隐约,像一滴丹砂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两人
向光亮靠近还可以听见喧嚣声,就像热闹的集市,越靠近越清晰,当两人走至最跟前,穿过那最后一层雾蒙蒙的薄膜,犹如一下子擦干了镜面上水雾,瞬间清明。眼前所见之景,何北王生不由得怔愣。星布珠悬,皎如白日,街道两旁摆满了摊子,有卖吃食的,卖胭脂饰品的,吹唐人的,玩杂耍的,还有手提肩挑的小贩穿梭其间,人声、管弦声、鸟兽声混杂一片,但不觉嘈杂,却真是繁华热闹的夜市该有的景象。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张张脸庞上沾满了街旁大红灯笼的光泽,竟有几分不真切。
何北、王生震撼之余,顺手拉过一个小哥打听:“小哥,这是何处,如此热闹!”
那人面上瞬间爬上惊异,随即露出一副明了的神情,道:“两位公子是外乡来的吧,这汴京的御街可是出了名的热闹,你看……”
“汴京!”何北惊呼,打断那人。
王生瞅了他一眼,几分责备,连忙对那小哥致谢道歉。好在那小哥不在意这些,只说,前面有家食铺挺不错的,推荐他们去吃吃。
待小哥走后,何北扯着王生的衣袖惊讶道:“汴京,是北宋的都会呀!”
“所以?”王生挑眉看他。
“所以我们在……对唉,在汴京有什么好惊讶的……”何北只觉得脑袋断了片儿,也确实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本应该就这样。
认定了这一点,何北拍拍头,一股脑儿地把所有事情甩在脑后,拉着王生兴致勃勃地逛夜市。两人果真遇见了之前小哥说的食铺,吃食种类之多,生意很好铺里铺外挤的都是人。最惹眼的不是人头,而是铺前一排用铁钩钩着的五六头浑身刷着油的羊,下面是一排炭火炉,看这架势是在烤全羊了。何北本打算买些吃食的,无奈人太多只好作罢,寻思着先去前面逛会儿,回来的时候再过来买些吃的。
两人顺着御街不知走了多久,不论到哪儿都是人,仿佛没有穷尽。约莫半个时辰,街上不如之前的拥挤,但环顾四周依旧是人影。奇的是,些许是走到了御街的尽头,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座高山拔地而起,街上的人大多朝那大山而去。走近瞧了,何北道:“真有趣,竟然有这么多人大晚上爬山!”
王生不吭声,只是跟着人群走。越往上爬,越觉得呼吸困难,不由得粗着脖子喘大气,何北拉住前面的王生,想要歇歇。王生回过头也是面红耳赤,何北心中惊异,为什么夜里这明亮就像白昼似的,看的一清二楚。又抬头向山上看去,这一看不得了!乱石嶙峋,童山濯濯,连根草都没有,更诡异的是,爬山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具具白骨,还有的骨头架上挂着破布条。
何北大骇,瞪大眼睛,拉起王生就朝山下跑,还有迎面来的白骨撕扯阻拦,甚是惊悚。王生仿佛这才回了神,意识到处境,也卯足了劲慌忙跑着。待两人回到街市里,一切归为平静。两人喘着气儿,得到片刻的缓冲,但也陡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对,是安静,太安静了。周遭环顾,哪还来的什么热闹什么熙熙攘攘,一个人都没有!整条街透着死气,寂静,就像浸泡在丹砂水里一样,沉溺窒息。
“两位,要吃点东西么?”蓦地,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地缝里飘出来,何北猛然回头,赫然看见原先那个吃食铺的老板正手持大刀剁着砧板上的骨头,身后的灯笼别样的昏暗。在向他身后看去,何北猛然后退,一下子跌倒在地。老板身后,铁钩挂着的是六具刷了红油的人的尸首,正被碳火炙烤着,脸上神情安详。
“吃什么?”王生如无其事地开口询问。
“烤全羊,十五贯钱;羊肉包子,三文一个;羊肉面,十文一碗。”
“哪,来的羊?”何北异样地看了眼王生,又打颤地问,眼睛死死地盯着砧板,看他刀起 “两脚羊,身后挂着呢!”老板低头用力剁着砧板,回答地漫不经心。
何北瞳孔倏地收紧,却听见身边王生朗声道:“老板,来份羊肉面!”何北怔怔地看他,不可置信的神色在脸部慢慢扩大,继而化为惊恐,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嘞,就杀这只羊!”老板大喝一声,抄起手中的屠刀就像何北甩过去……
“啊!”何北倏地做起,满头大汗,惊恐地环顾一周,发现只是做梦,久久地不曾松口气。蓦然,有一黑狐从他身上跳过,自窗户逃逸而去。何北知觉眼花了,刚刚好像看见那狐狸回头冲他龇牙咧嘴,一副餍足神色。当即何北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话说,翌日醒来,何北向王生讲起昨晚梦境云云,王生打趣笑道:“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还是看些正经的东西吧!”
何北默然。
异士洛书散人考证,宋 庄绰《鸡肋编》卷中载,“老瘦男子廋词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唏嘘不已,再三叹曰:“奇书诡梦乱世,系于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