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古剑奇谭紫胤红玉同人）
文/简篱夕
清风应冷韵，飞雪落凡尘。千百年来，天墉城的冬景仍然是一贯的银装素裹，冰雪装点山峦群峰，看去时一片碎琼乱玉。
在这样冰冷宁静的冬日，天墉城众人大多是在休养生息，紫胤剑仙也不应例外。可是今年岁末，紫胤走进闭关之地时并非独身一人，而是带上了古剑红玉——自然的，也就带了双剑剑灵一起了。
若是放在一千七百年前，红玉刚到昆仑山的时候，剑仙此举恐怕会惹人非议。然而须臾已过了近两千载，今日的天墉城众人算起辈分都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位前辈，更不必提那据说比他还年长几分的剑灵。
因而，人们也只带了疑惑的神色，看着紫胤带着红玉和那对古剑去了后山。
紫胤却无暇细想这些，远远看去他眉宇间竟浮现了那么几分焦灼的神色。雪色长眉微蹙，似是捺不下心事。
仙人身后的红衣剑灵一如既往地沉默相随，眼神微敛并不见昔日的风华绝代。若是眼力好的话，兴许会有人看出她额上的剑纹若隐若现。
曾经的火色双剑现在在仙人手中的剑匣里静静躺着，并没有散发出往日的凛冽剑气或是似水柔情。剑匣上的暗纹也只现出一丝暗淡的赭红。
“红玉，过来。”身后禁地大门在二人走进之后无声地合拢，仙人微启双唇打破了暗室里的寂静。
“主人，我……”女子脸色并不好，声音里也带了一丝颤抖。她想说生死有命，古剑历经千载，早晚都有折殒之日，剑灵更该早料到有烟消云散的一天，既然如此，身为剑灵又怎能拖累主人浪费修为给自己延缓终了之期？
只是未想这一天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竟然是在这样一个静谧安好本可以欢欢喜喜等待新年的冬天。
曾经在梦里构画过的平安静好，曾经信誓旦旦许诺下的千年万载，终究是要成空了吗。
“不必多言。救剑护剑是紫胤本分。更何况千百年来，我也并没有把你当做普通剑灵。”紫胤尽力平静下心神，扶红玉坐在蒲团上，未有耽搁便运功修复古剑，间或亦输了真气与红玉助她打通全身脉络，调息休整。
红玉见此也不再出声阻止，只是心下微澜迭起，动容于眼前人此刻的心意，更慨叹于这千年之间，竟是论谁也没参透。收拾遐思，红玉微阖双眼，随缓缓流入体内的真气调息。
坐在对面的紫胤却没有闭目运功，而是凝视着面前女子额上的剑纹。虽然戒绝五识更利于自身休息，助红玉调整他也早就是驾轻就熟格外默契，但他仍想看着她，不仅因为是对挽救即将损毁的古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更是因为他想多看她几眼。之前一千七百年，将近五分之一的韶华里他冷落了她。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仍然是太年轻了，总想着静心守己奢望着大道得觅，却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以致空负了静好时光，也伤了那人的心。
改变自己的，或许是屠苏的经历，又或许是她的坚持吧。纵然再是冷若冰霜，也终被捂化了。终于甘愿承认，自己也不过是痴傻无明之人，此前也只是不敢承认，自欺欺人罢了。
之后流年安详，只愿这么一路走下去，赌书泼茶、清弦伴舞、黑白对弈、行义天下……这些年历经坎坷，与扰乱太平盛世的妖魔斗法，与觊觎红玉古剑的恶人决战，甚至与阻拦仙灵相伴的天界对峙。
本以为，终于度尽艰险，终于可以平淡相守，却仍是要败给时间的销蚀了吗？
二百年前天帝的冷语还盘桓在耳畔，紫胤，纵使你这次一意孤行打退神兵，对峙天庭一朝得逞，可红玉，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之后的每一日，紫胤都如履薄冰。可是即使再用心的呵护调理，也阻止不了时光流转、双剑销蚀的必然。
终是要对上这一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东海的环玦草还没有取到，对修复古剑也就只能有五成把握。倘若……只是没有倘若。一千七百年前就是那么遇见了，一千四百年前就是那么决定了，正如现在就得面对棘手的事实一样，一般无二。
微微摇了摇头，紫胤勉励挥去杂念，静心为双剑注入灵力。
红玉眉间剑纹红光闪烁、隐隐发亮，其人面色也稍稍转霁，显现一丝好转的迹象。
紫胤心下大喜，指尖运功的力道也又加了几分。兴许，此次之后红玉便不必久卧在床，更不会像刚才那样，出门看一眼雪景都能晕倒——这次若不是自己心软，红玉又怎会那么容易便破了房外的结界出门，又怎么会有这番危险？想起这些，紫胤心底泛起一丝自责，却立刻被尽数转成指尖的仙力补偿了去。
“紫胤剑仙！紫胤前辈！”远远地，几声焦急的呼唤传了过来。紫胤不由得侧目，一因自己闭关之处乃是后山禁地，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更不必说在门前大呼小叫；二则是为这戒识之门格外厚重，又加了法术封印，本就为摒弃杂念戒绝五识之用，此时自己听得此声，固然有自己听觉灵敏的缘故在内，可喊话之人的内力也一定是深厚远胜常人。
此时来喊自己，会是什么事？
“前辈，晚生睿华，师承现任掌门。今日巳时，昆仑山下忽有妖魔环伺，力攻天墉城。今年严冬苦寒，天墉城却因冰雪之泽而清气愈盛，是以招来妖魔。今年不比往日，恶物之多超乎守城弟子料想，执剑长老已亲自上阵力护天墉平安，只是恐怕……还请前辈出手相救！”
紫胤眉睫微微一颤，瞬而便又恢复了平静。自己已不再领任执剑长老之位，千载以来城中诸事也未有过问，何况自己并非在静养调息，而是在挽回古剑，本就极耗精力修为，只恐怕，是没有精力回护天墉了。
想到能让弟子前来求自己相救之事定非小可，紫胤还是长叹了一声，却未想惊醒了红玉。
“主人切莫在意红玉，还请快快相助天墉。”红玉情急，睁眼看向面色凝重的那人，说着便想起身敛袂拜下，却被法术定住动弹不得，只得呼道：“主人！”
“我已不是天墉城执剑长老。本该带你隐居群峰之中，当初留下便是因掌门盛情挽留。千载已过，昔日故人早已不在此处，我于天墉城，也没有什么义务可言。做一事应当了一事，我还是想静心修复红玉古剑。”紫胤冷冷开口，却是下定了决心。
“主人！红玉不过一剑灵，早已脱出轮回，不入六道，又岂贵哉！生死有命，剑毁人亡本就是注定之事，主人不必为了红玉再次逆天而行，更不必……因此耽误了救助天墉城，平白毁了主人清名！”红玉句句恳切，却令人分外不忍。谁会想到，这女子是让人弃了自己性命。
“胡闹！修复古剑怎能说停就停！你当真是不想活了！”紫胤悲而生怒，低声斥道。
“主人……”
“前辈，恳请前辈出关相助，莫要因一女子葬送我天墉，请前辈三思！”这言语声音稍低，显然说话之人内力不及睿华，可纵使如此，室内二人皆耳力过人，又怎会听不到。红玉脸上已有些窘迫神色，她真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被安上近于“红颜祸水”的标签儿。
“不许胡说！”紫胤还未出言相驳，已有一老者斥责了刚刚说话之人，“剑仙之人岂是你可妄论？睿决，还不回去助阵，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听声音，来人竟是当任掌门。紫胤挑眉，这事态，许是真的危急。
“前辈，不敢多言，今日战局确实危急，执剑长老身先士卒已然负伤，妙法长老主持全局实在吃力……晚生不敢在此久留，马上便须返回前山。倘若前辈不能援助，那我只能一死以陪天墉！言尽于此，万望前辈细思，靖延谢过！”
说完，这位掌门却是真的走了。紫胤探去，门外只余下睿华一人。
“睿华，前山还能支撑多久？”
“回前辈，一时三刻！”
一时三刻！不出一个半个时辰，天墉城就要陨灭？纵然冷静如紫胤，也难以掩下面上的不忍之色。心底一阵绞痛，这存于世间两千多载的天墉城……真的要在他眼前毁于这个严冬？
“紫胤！”红玉叫道，“你还不快去！我多少还能支撑几日，纵然一死也是活够了，可天墉城不能毁于今日，不能毁于你我眼前！一时三刻，你当这时辰走得是儿戏么？”见紫胤还在犹疑，只得拿话激他：“你这样，让陵越屠苏如何安心，你这个做师尊的，把徒弟留下的偌大家城毁了，你觉得陵越泉下有知还会认你这个师尊吗！还有屠苏，你往日行侠仗义从不考虑自身安危和所谓义务与否，今日在此却如何这么犹豫不决！听剑仙你口中言出义务二字，真是让红玉佩服！”
“不要再说了！”紫胤强忍心痛，大声喊道，“你我哪都别去！今日不复原古剑我誓不踏出禁地一步！痴迷心窍，这骂名就当我紫胤背定了！”
“主人！”紫胤还没能反应过来，只听红玉一声轻呼便跌坐在地上，之前凝身的法术硬是被她生生破解。一时间，两人身形都是一颤，注灵反噬之力，于谁都非同小可。
“主人，请恕红玉忤逆……”生受了反噬的力道，红玉说话已不复刚刚的决然，“主人还是快去吧，我这里兴许还能延缓些时辰，一时三刻过得太快，别耽搁了。主人不如快快去救助天墉，打退妖魔后再见红玉也还来得及。”
“你当真！“紫胤又悲又怒，猛一甩袖道，”也罢！天墉城灭，你我早晚也是一死，紫胤生而为人顶天立地，不做那临阵逃亡的没脸事情，不如尽力救护！你自己……坚持隐忍些，我速去速回！“说完急急而去。
“我等你……“若是紫胤看见，该叹于红玉此时眼眸中是多么柔情似水吧。然红玉说完这三字便像是用尽了力气，靠着蒲团沉沉地昏睡去了。
乙未严冬，昆仑山天墉城仙魔大战。暴雪三日不绝，冬雷震震，天地变色。战局惨烈，后人莫有敢提及者。只晓得三日三夜之后妖魔方尽，天墉城执剑长老重伤过时，妙法长老重伤至内力全无，掌门及其大弟子皆负伤而归，就连名扬千载的剑仙紫胤也未能全身而退。
返回后山之时，一切都已晚了。三天三夜的反常天气，凡人早已不堪忍受，何况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之人。紫胤返回闭关禁地时，早已不见了红玉。上古双剑剑身黯淡无光，颜色凝重如血。
斯人已矣，永不可追。
没有人愿意去打扰那悲痛欲绝的仙人，就连想来道谢的掌门和睿华还有前来请罪的睿决都没敢开口。那一个崭新的清晨于紫胤而言，什么都不是。
没有大战告胜的喜悦，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遗憾，周遭只有那双古剑和古剑边上的纸笺还能引起他的注意。
手握信笺，那仙姿出尘的执剑之人久久静默无言。
紫胤：
见字如晤。不知前山战事如何，只能默默祈愿你一切安好。不敢怂恿剑仙临阵脱逃，却仍是那样期望你无论如何都平安而归——即便红玉等不到了。
这两日，暴雪不绝。想起人间诗云，“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我只当作是春天快要到了吧。
多想看一眼来年早春的花儿，多想再见你一面。只可惜，此生怕是再无可能了。
请紫胤代我细赏来年春景，了却红玉最后的心愿。
万望君安。
红玉
乙未年冬
第二年春天来得格外的早，昆仑山下漫山遍野的梨树齐齐地开了花。放眼望去一片洁白，纷然如雪。
却是一个，红玉再也无缘见到的春天。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