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杏儿变黄的时候,而我面前除了满山杂草,再无其他颜色,满目的萧索离别意。那么你呢?在那金笼般的皇

宫里,你是否还在赏着清荷,亦或者是那富丽堂皇的牡丹?那你在看到那结着满树青青黄黄的杏子的杏树时,可曾

也会想起我,这个为爱痴狂,为你不顾一切的女子?也许你会,也许不会。我们的爱情从开始便注定没有结果。




初遇,是在夏天,天气也是如现在这般炎热,府上的杏树也结满了杏儿。那时,爹爹卒死狱中已有六年,我独自去

给爹爹上坟。而你,却在我归府途中,冒冒失失的闯入了我的视线。一袭白衣上满是尘土,却依然掩不住倔强的

眼。你晕倒在我的轿边,白衣上大片的鲜血刺痛了我的眼。鬼使神差的,我让丫鬟将你扶上了轿,带回了我的府

邸,也带回了一生的劫。

我请了全县最好的医师来给你号脉,在得知你并无大碍后,我轻轻的松了口气,没来由的高兴起来。看着你昏迷的

脸,紧皱的眉,在心中怦然一动时,我亦暗暗心惊:我为何会因你而改变心境?

果真如大夫所言,三天之后,你的伤便渐渐愈合。你向我道谢,我微红着脸道:“公子何须道谢?玉娘只是尽些绵

薄之力而已。”

然后我便听到你笑:“原来,姑娘名叫玉娘。”你丝竹般的声音好像三月的桃花春水,在我的心头荡起了层层涟

漪。

微微一顿,我又想到了近日外面的传言:“这几日官府搜查得紧,若公子不弃,便在寒舍小憩几日,如何?”


“那便叨扰姑娘了,”你略一沉默,便答应下来“在下远山,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多半在我的清荷院内,或吟诗,或弹琴,或舞蹈,或吹箫。在我吹箫时,远远地,能听到邀月


庭处传来的箫声,清洌,幽深,宁静,又有一点忧伤,使人听了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邀月庭,那是你暂居的

居所。

原来,你也精通音律。只是你是否有什么心事,箫声如此哀婉?

我邀你共赏明月,我在月下的牡丹花丛中起舞。被惊起的萤火虫绕着我的裙摆飞舞,如同天上的星星,在夜空中闪

耀。你在花丛之外吹箫,如同仙乐在夜色里缭绕。我回眸一笑,眼波流转,牡丹都垂下了硕大的花朵,月亮也隐没

在云后。你停下箫音,低叹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我的眼中,只有如仙人般的你。

你的目光笼罩着我,如天上璀璨的星子。在这美如仙境的夜色下,你的声音也如夜里的雾气一般轻。你清唱:“关

关雎鸠,在河之洲••••••”

我应和着:“摽有梅,其实七兮••••••”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远山,你,可是我求的那位庶士?




或许,那天我不该去拜神的。那样,也许就不会丢了你,也丢了爱情 。

你陪我去寺庙祈福,却在我一晃神的功夫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落寞的独自入寺礼佛,却被寺内的方丈拦下。他

说:“施主,有些事不可强求。天地自有定数,人力无法改变。若执念于此,怕是会遭劫啊。”语罢,兀自摇首,

似是看到了什么无法言喻的场景。

我心下一惊,问道:“那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方丈只是摇头:“冥冥之中,天道轮回,有些事从开始便已注定。施主,凡事三思而行,切勿随心随性。”

再问,大师便不再说话,只道了一句法号:“阿弥陀佛。”

没几日,宫中便来了人。说是咸宜公主出嫁,请全国各地有名的才女做伴娘。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或许一切孽缘便是从此开始,若是不去参加咸宜的婚礼,我就不会遇到他,十九皇子,李瑁;也就不会嫁入皇室,

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的王妃;也就不会在惠妃娘娘过世后,被自己的夫君和公爹设计入宫,不会与皇室沾上关

系。也就不会酿成之后的苦果。可惜,也许,命本该如此吧••••••罢罢罢,一步错,步步皆错。只是在夜深时,

我依旧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初遇的那个的夏天。总想在梦中与你相见,却叹一别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你的模样便

是在梦中亦是模糊不清。

只是我没想到我今生还能见到你。

而此时,我已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妃,享受着世间最高的荣华富贵,就连亲戚也身居朝中要职。而你,作为一个胡

人,来向皇帝朝贺。一转眼,已是几年过去,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你言语油滑,很轻易的便获得了皇上的欢心,让我与姐姐与你相见。我看向你,眼里是久别的伤。而你,嘴角轻

扬,唤我干娘。

突然间,我的眼里,嘴角,都漾满了笑。干娘••••••苦苦的等待,这么多年无可奈何的心酸,一如既往的情痴

••••••换来了你,却也只换回了“干娘”二字,是吗?

这一夜,我在寝宫里喝得烂醉。宫殿的四角灯火摇曳,宮人们知我今日心情不好,都躲得远远地,生怕一个不小

心,便落个尸首无存。呵,这就是深宫,人心各异,看着热闹,其实,荒凉得紧。

莫名的,爹爹临终时的话也在我的耳边响起:“玉儿,我们是大隋后裔,如今隋灭多年,爹爹也不想让你复兴大隋

江山,只是大隋的宝藏,万万不能被唐皇发现,就让它深埋地底吧。那宝藏地图,我已在家中藏好,待我死了,便

把它烧了。留着,终究会是个麻烦。你要记得,人心难测。无论何时,都不要轻信他人••••••”

接着,又蓦然想起,我被接入宫的那个夜,陛下站在我的床边,声音冰冷:“朕知道,炀帝的宝藏一直在你手里。

交出来,朕免你死罪,更赐予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听到我的声音亦是冰凉入骨:“你给我荣华,赐我随心所

欲,我给你天下。”

是的,我一向听话,可唯独爹临死前的那一句我没有听。我没有毁掉地图,而是将它交给了当今的上位者,我如今

的夫婿,唐皇。

又忽然想起那年,你在听到我名字时眼睛那一瞬间的闪亮,你在唱摽有梅时我卧倒在你怀里你勾起的嘴角,那时,

你便知道那份地图了吧?可笑我还一直当你是真的爱我,原来,你也是为了这天下。

果真,最难测的便是人心。爹爹,玉儿后悔没听您的话了。

蜡泪顺着蜡烛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蜡台上,而我的心,也随着蜡泪的滴落,寸寸成灰。




你来找我,眼底带着如同当年一般的柔情:“玉娘,我来了。”

我身居高位,端着一杯清茶,细细的品着:“安禄山,注意你的身份。如今,你该换我一声干娘。”

你苦笑:“玉娘,你在怨我的不告而别,还是在怨我来的太晚?当年的事,我实在是情非得已。这么多年,我依旧

爱着你。”

情非得已?我放下茶盏,挥手摒退众宫娥,一步一步的走下位:“情非得已?什么情?是你对陛下的怨恨之情?还

是你骗我的思慕之情?亦或者••••••”我逼近你,紧紧地盯着你的眼睛,“••••••亦或者是你对这天下的贪婪之

情?”

你的眼神,有一瞬的躲闪,夹杂着些许惊慌,些许伤痛,却终究恢复了清明。我看着你的眼神变化,暗自失落。转

过身,低声道:“你••••••”走吧,再也不要来见我了。从一开始我便错了,你,从不是我求的那个庶士。

只是话未说完,你便揽住我的腰,声音里充满了悲伤:“玉娘,我一直想着你,念着你,爱着你。难道你一点感觉

都没有吗?”

我回身,看到你的眸里的悲伤,心底不自觉地一软。衣带不知何时散开,衣衫尽褪,你缓缓地吻上我的唇,带着一

点挑逗。我闭上眼,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是我的劫。

睡梦中,我依稀听到你在我枕边耳语:“玉娘,总有一天,我会以天下为聘,让你做我的皇后。”

我默然一笑,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到头来,你要的还不是这天下。

可我却不知道你为此所做的准备,只是从宫人处听到了陛下对你的宠信:封你平卢节度使,范阳节度使,河东节度

使,三镇兵权在握,隐隐有了与陛下抗衡的实力;又听闻有大臣上书劝谏陛下收回你的兵权,而陛下却充耳不闻;

再后来,又听闻那些劝谏的臣子,一个个的告老还乡••••••

至此,连我一个深居后宫的妇人,都明白了你心思不纯。而陛下,也许真的老了吧,居然对你的宠信依旧如初。

在寝宫里,我质问你为何要如此,背叛陛下的宠信,背叛李唐的江山?你冷笑,透着阵阵的刺骨的寒:“李唐的江

山?将相本无种,这天下,我夺来便是我安禄山的!是我的!不是他李家的!”你看着我,面目狰狞,忽而又展颜

一笑:“玉娘,别怕,这江山,我是为你夺来的。到时候,我以这江山为聘,娶你为妻。”

我打了个冷战,第一次觉得,你的面目如此可憎。

我知道你会反,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你不顾陛下昔日情面,在他还掌政之时,便发动了

叛乱。

天宝十四年,你起兵范阳,率领着麾下的胡兵汉兵,一路南下。太平已久,陛下的官兵疏于苦练,根本无力抵抗那

凶悍的胡兵。你势如破竹,一路攻到长安城下。而陛下,早已带着朝廷重臣和后宫嫔妃,逃往川蜀——那是隋朝宝

藏的埋藏之地。而所谓带着后宫嫔妃,也只不过是为了护住我一人而已,只有我才知道,那宝藏该如何开启。

可终究还是护不住啊!自我入宫,皇帝夜夜笙歌,不再早朝;我杨家手握重权,兄弟姐妹皆得封赏,早已引起群臣

不满。而你我的旧事,更是早在群臣之中传的沸沸扬扬。我早已无路可退。

外面一阵吵吵嚷嚷,护驾将军已然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要斩尽我杨家人。罢罢罢,这也是我的命。

我写下一封信,与陛下曾赐我的玉搔头一起,托贴身的婢女带给他。自己则换了一身缟素,站在佛堂前的梨树下

——————一路逃亡,有这一破败的庙宇栖身,我已经很是感激了,只是如今,却要永远的留在这里了。

三尺白绫搭在树上,我望向长安方向,柔柔一笑,那个方向,有你啊,我的爱。只是你如今已达成心愿,恐怕再也

不会想起我了吧?




我闭上眼,等待着死亡。

依稀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杏花,归来吧••••••”

我微微的笑了。

我回来了。

是的,我曾是天界的杏花神,因贪恋凡间的繁华,久久逗留人间,迷了本性,误入了轮回,那一场场的爱恨情仇,让

我割不断,放不下。而如今,你的薄情寡义,到正好让我斩断了情丝,放下了爱恨。于是,我回来了。

那西方的彩云之上,众姐妹巧笑嫣然,看着我离了体的魂魄,朝着她们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