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灵空寺上香时遇到了如是师太,她对我说:“姑娘,你眉宇聚愁,气韵清善,倒是与我佛门有缘。”
我微笑,没有答语。如是师太继续说:“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姑娘何苦还不通悟!”
我还是微笑,如如是师太所说,我的眉宇之间聚满了愁,笑也是牵强的笑,含忧带愁。我回师太说:“道由心悟,岂在坐也。禅,是不能从坐卧之相去计较的,会禅,则行住坐卧乃至扬眉瞬间,一举一动都可以顿悟,都可以见性。”
听完我说的话,如是师太微怔,她手中的那串沉香木手串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白光,似有灵气。
“明年,明年冬天当你喝完那坛醉千年,你会来找我的。”如是师太依旧固执地说,她一副万事皆逃不过她法眼的沉蕴。莫非她真的能测过去未来?她,知道我的未来?
我淡淡地笑,起步走出那扇素门。此时正值初冬,灵空寺外的苦楝树已经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如年迈的老人在耐心守候自己的家园。
灵空寺上下山的路离我住的庭院并不算远,可是我却是很少去灵空寺的,因为每次去灵空寺都要经过巷口唤酒住的庭院。
他从来都不关庭院的门,从来不与别人说话,他日日以酒为伴。我不懂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我知道他是嗜酒如命之人。他喝的酒也是千年醉——我酿的酒,却不知何时他也在喝,并且还在拼命的喝。千年醉,他似乎永远都不会醉!
那日,我又去河边散步,经过唤酒住的庭院门口时他还像往常一样在拼命的喝酒,似乎永远都喝不醉。仅仅一眼,我没有停顿脚步。来到河边,除了河水安安静静的流淌,四处无人。我喜欢这种寂静,喜欢这样一个人目光缥缈在河上、想一些事情,我喜欢这样的环境、喜欢这种感觉、一个人不知日暮何时了的感觉。
这个冬天只下了一场雪,之后便再也没有下过,气候甚是干冷。出门时我换了一身素白色的长棉裙,可是到了河边还是冷,我环臂双手搓着胳膊,任思绪乱飞,“姑娘,你眉宇聚愁,气韵清善,倒与我佛门有缘。”我突然想起了如是师太说的话。我与佛门有缘?苦笑。我心行天地之间,淡泊红尘俗世,身在哪里又何妨?
“请问姑娘,此处何处?”
正想的出神时,一个清泠的声音惊扰了我。回头,是一位白衣男子,他手中拿有剑,这么冷的天却只穿了件薄薄的布衫,清逸飘灵,一看就知道是位行走江湖的侠客。
“吟水镇。”我淡淡说道。
“请问姑娘,附近有没有客栈?”他又问我。
“没有。”我回答,回答的很简洁。
“多谢姑娘!”他拱手相谢,然后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我竟然不忍心他穿着那么单薄的衣衫离去,“去我家吧,我家就我一个人。”我神色淡漠。对于世间的一切我似乎都已淡泊了,很早就淡泊了,我的心就像眼前的这条河,平静无澜。
“那就多谢姑娘了!我叫逍风,请问姑娘芳名?”他再次拱手,手中的那把剑生有寒气。
“暖雪。”我回答,然后起步,他紧随我身后。
经过唤酒家门口时唤酒还在喝酒,当他看到逍风时他手中稍作停顿的酒杯颤了一下。逍风好奇,他问我:“暖雪姑娘,那位公子是?”
“我们镇的一个好酒之徒,不要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走在唤酒家的墙外,逍风“哦”了一声我俩开始不咸不淡地聊一些别的话题。
逍风在我家住了五天,这五天他每日都给我讲一些江湖中的事迹。他说他是游心派门下的弟子,他是来寻卍颜珠的,江湖中谁若寻到了卍颜珠谁就可以成为武林盟主。我听得心热,刀光剑影,驰马御剑,听起来竟是那么的有趣,我开始有想去闯荡江湖的冲动了,我问他:“我若想去,你可愿意带我?”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说:“愿意。”
我笑了,他说我笑起来很美。我笑起来美吗?我的笑一向不都是带忧含愁的苦笑吗?苦笑,怎么会很美?他说我这次的笑容没有含愁,很恬淡、很清明,我再一次笑了,握紧他的手。他问我:“如果有一天我松开了你的手,你会怎么办?”
我愣住了,心里酸酸的,紧握的手松了松。我说:“如果有一天你松开了我的手,我就喝了那坛千年醉。”说完这句话我想起了如是师太说的话,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笑道:“傻瓜,我说的是玩笑话,我是不会放开你的手了。”他那只握着我手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笑了,淡淡的笑,我知道我的笑容以后再也不会很美了。
那天,天下了雪,逍风紧握着我的手,我和他离开了吟水镇。经过唤酒家门口时唤酒依旧在喝酒,他的身旁堆满了空酒坛,我还像以往一样看了他一眼,仅此一眼便离开了。从次,逍风紧握着我的手我跟他开始了路马天涯,刀剑江湖的日子。
一年,一年后我们在无心崖找到了卍颜珠。那天,他松开了我的手,他说他已经保护不了我了。我点头,没有说话,更没有笑。转身,就这样离开了。我多想对他说:“你何不弃了卍颜珠,何不弃了武林盟主的位子?那样你便可以永远不用松开我的手了。”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说,我只是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那年冬天天一直在下雪,我回到了吟水镇,回到了我的那个小庭院。经过巷口时我想起了那个叫唤酒的人,这一次那扇陈旧的木门紧闭着。我停下脚步,望着那扇门,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然而这次喝千年醉的人该是我了。
回到庭院,我拿出了那坛埋藏在梅树下的千年醉。
“我陪你……”
转身,是他,那个叫唤酒的男子。他满脸胡须,眼中布满了血丝,明显比一年前我离开时候的他苍老了许多。
没等我开口他便坐在了石凳上,手中拿着一坛千年醉。就这样他喝一口我喝一口,直到日落月起,我和他一起喝完了各自手中的千年醉。
我说:“如是师太说今年的冬天当我喝完这坛千年醉我就会去找她,……我想现在该是时候了。”说完我正要起身时,他说道:“灵空寺对面山上的灵净寺方丈亦复大师与如是大师以前是恋人。”
我顿身,又坐下,故作淡然道:“与我有关系吗?”然而说完这句话时已经有无数颗泪滴入了我的心中,一时间我全明白了。
“道由心悟,岂在坐也。”他说出了这句去年我对如是师太说的话,我回答他说:“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
他笑了,眼中笑出了泪,我也笑了。“道由心悟,岂在坐也。”一切世间起,一切世间灭。
那年冬天我没有去找如是师太,唤酒也没有再喝过千年醉。之后他将唤酒之名改为拈空,我将暖雪改为残晓。因为我知道雪永远都不会暖的,有温暖的地方也不会有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