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正殿,金佛高坐,香烟清缈,佛音犹绕。

女子青衣素衫低眉垂首,青丝尽放垂落肩头,遮覆容颜难窥其貌。她跪于案前,手中轻捻佛珠,似木刻石雕不动不摇,恍若灵神离窍。

她身后,老师太执起一缕青丝,慈问道:“女施主当真心意已决?”

女子微微颔首。

师太侧身取过比丘尼捧举的剃刀,复又问道:“女施主,当真不悔?”

女子微微侧首,丝发轻动,露出清灵眼眸,似秋水泱泱,不知波澜几何;又似冰泉凌凌,澈冷寒魄。她未施粉黛却如描似画,不着胭脂却朱唇如花。她唇角微挑,笑,又非笑,语未启却风情已动。

她轻声言道:“不悔。”悔又怎样?不悔又如何?事到如今,可有路退?可有悔反?认了,信了,明了。到头来,人欺我,佛总不会欺我。三千烦恼丝,断了干净,舍了利索。红尘从此与我无干。就这青灯古佛,袅袅梵音,此生求个心安理得。罢了罢了,终不过繁华一场南柯梦,此生便由他去吧。

一声木鱼一缕青丝,一滴痴泪一寸尘缘。

“住手!”一声男子的惊吼,住了刀刃,住了梵音。

女子缓慢的转过身,“事到如今,你又何来阻挠?”

“我不许!”

“你不许?你何来的不许?休书我已收下,自此两两无关,夫妻情份已断,你何来的不许?!”

“我悔了,那休书不作数!”

“非要休妻的是你,如今反悔的亦是你。小女子在你心中可是那软了的冬柿,任你随意拿捏?”

“我……”

“你如何?今日你可悔前日,来日亦可悔今日。到那时,你让小女子如何自处?莫不是妾身魂归九天,你方能不悔?”

静默,一堂的静默,邈邈佛烟似燃去了她心中怨怼。忽而笑颜如虹,“罢了,罢了。看在往日夫妻情份,我不让你心中难过。这佛门清净地,莫要让你我这俗情杂念污了。”她起身对师太合手一拜,“师傅,小女子六根不净,怕是会辱没了佛门。这发我不落了。”

她悠悠拾起断发,“师傅,这节断发便权当是我跟佛祖的一丝缘份。小女子恳求师傅赐一慧名,让小女子在宝刹带发修行,以尽佛缘。”

“阿弥陀佛。即是如此,贫尼便收你为俗家弟子,法号就叫……”师太一顿,慈祥一笑,“清元。清杂涤怨,返璞归元。”

“清元谢师傅赐名。”她转眸看向男子,“蒲草未断,磐石已转。如今我不出家了,你大可安心。请回吧。”她翩然跪下,垂目低吟经文,庄重高洁,少了往昔的温婉柔弱,多了一份豁达坚强。

男子默默的注视她,在一片祥和肃穆的梵音中颓然离开。

空山无岁月,人间数流年。

春樱已去,夏芍正艳。他苦挨了三月余,无见归人。终是熬不过心中所思,再一次登上山门。

“师太,可否容在下与清元一叙?”

“阿弥陀佛。”住持师太长吟一声佛号,悠悠言道:“齐施主,听贫尼一句劝,缘散莫执,久执成孽;缘断莫缠,久缠成仇。”

“师太,在下……”师太抬手拦住他未尽之言,自袖中拿出一纸书信交予他,“齐施主,非是贫尼相阻,实是吾徒清元十日前业已离寺。此书信乃是清元亲笔所书,托贫尼交与施主。”

男子急切地接过信,急忙拆阅……

齐少 如晤。妾非愚妇,藏拙之举或有欺瞒,却绝无害君之心。妾料定君半月内定会再登山门,故留此信待君,望君阅后好自为之。

自那日休书抵案,妾知君意非逼为妻下堂,实乃胁情之举。然,妾于心中已断夫妻情缘,心灰意冷。本意青灯梵音了却余生,却不想君反复无常,山门叫嚣。妾不怨君当日所为,因君之无常使妾恍悟人生之跌宕。

妾入君门三载,自问无愧高堂,每日晨昏定省,膝下承欢,榻前尽孝。与君三载,日日尽妻媳之本分,不敢夸言尽善尽美,却亦无愧天地良心。三载无出,非妾身之过,其中缘由,君心知肚明。

妾敬君一片孝义拳拳,为形势所迫,迎妾入门,非君之所愿所衷,实乃妾强求而为。时至今日,妾虽不悔当日之举,却为虚度三载春华而深感疚愧。

君与妾实乃有缘无份。今,妾已深悟,还望君能明了。

妾深知君心中之念另有其人,妾于此祝君抱得美人归,贤伉俪白头偕老。

君于妾之执念实乃心中不甘,非关情爱,还望君能自察,莫因此辜负了佳人痴心,折了大好姻缘。

妾言尽于此,还望君体得笔下之情之意,从此天涯两端,阳关独木各自姻缘,勿惦,勿记,勿挂怀。

妾无他念,唯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君无力予妾,不若放手。各安天命。

料想此别再无见日,还望珍重。

纸上字迹清秀,自有一份傲然风骨。笔墨连贯,可见书信之人心中没有犹豫,一气呵成。齐公子的脸色变了又变,骤然攥紧手中信笺,拂袖而去。

“阿弥陀佛。”住持师太轻吟佛号,遥望青山,“吾徒清元绝非等闲女子。”师太微微垂首合目,“还请佛祖佑护。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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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会不会有后续。。。毕竟我懒。。有人想续的话,可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