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绥绥,在彼淇粱。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诗·卫风·有狐】


一、夜逢

陆生是个一穷二白的读书人,早年间死了爹娘,九岁以后全靠外祖家荫庇。外祖父身子骨不大硬朗,还不知好歹常常酗酒,于是毫无悬念地死在了自家老太婆前面。

外祖母是个迷信的人,隔三差五去城隍庙上那么一炷香,道是能护佑陆生到成年。陆生是不大信这个的,本来只是想着祖母高兴,图个心安便好。可这隔三差五地去城隍庙,一来二去的,家中情形没好不说,反倒是愈发清贫,整日里能勉强吃上一顿就不错了。

又过了几年,到了陆生十六岁上,外祖母又去了。老人死的时候,跌坐在炕沿上,怀里紧紧抱着骨瘦如柴已经被闷死的大福。

那日,陆生自敛了外祖母的遗骨,按家中的规矩,一把火给烧成了骨灰,同时将大福也拆斥几份拿井水炜了。

外祖母的灵位和外祖父的一起放在爹娘上面,是陆生自己用别人家里捡来不用的垫床石,嵌上木板刻的。灵位开头的“灵”字便写得歪歪扭扭,一点儿没有读书人的样子。他在排位前祭上清水煮狗肉,拜了三拜,便出门打算在集市上寻一条生计。

陆生今年十六了。十六这个年纪,是大吉也是大凶。若是女子,十六岁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相貌好些的,这一招手还怕招不来好人?即便是相貌粗陋的,乡下人嘛,谁在意?做得一手好菜家里的贤内助,谁会不要?此为大吉。可一切到了男子这儿都不同了。

有人十六岁便是一手锦绣文章,谒见天子,偏千诸侯,历抵卿相。紫陌红尘,跨身高头大马,游遍京华。可如斯美事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比如换了陆生就不行。

彼时陆生正与一书斋老板侃侃而谈,说自己能写出绝世佳作来,保管能热卖,从此令老板一夜暴富。

前后林林总总不过叨唠了百字言,老板便毫不留情地一脚将陆生给踢了出去。

果然,像他这样就是不行的。

许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的缘故,陆生频频碰壁。除去书斋,一连被钱庄、印社、粮仓几家赶出来,就是最后硬着头皮在玖月楼应聘小厮,都被跑堂的叫做不好好念书的“败家子”给赶了出来。

街上人声鼎沸,行人摩肩擦踵。陆生一边继续四处转悠,一边在心中替自己辩解。

刚柔正而位当也。小狐濡尾,焉能说非是好事?

明明就是乏善可陈的破事,硬是叫他说出几分理来。别说,那口气还真像是位大儒的。

混混沌沌熬到了晚上,这肚皮挨不住折腾,咕嘟的响声让陆生更为苦恼。
人是铁饭是钢,就是皇帝老儿一顿不吃也没劲去后宫是不? 可他现下是身无分文,别的不说,若想撑过今天,该如何是好呢?

于是陆生进了集市后的一座山,思忖着如何打个野味填填肚子。

已临近深秋,入夜很快。荒山野岭,陆生一介书生如何凭着二两才华活到天明,这是个问题。

夜风萧索,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那蜷缩在百年老树下的一介书生身上。陆生紧了紧衣物,十分后悔没留下外祖母身上那件衣服。但如今后悔却已经晚了。不远处,坟头鬼火莹莹燃起,伴随着秋风的呼啸声。

野味,谅他有胆也没劲打。

陆生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不是冻的,他是吓成这样的。

一滩粘液落在陆生脸上,他惊得大喊,捂了眼亟亟退到老树的虬根旁。待他定了神,壮着胆在脸上胡乱一抹,便被那恶心的气味噎得愈发说不出心头的万般滋味来。

不过是一摊白丁香,就将他吓得魂飞魄散。陆生的老脸在自己这里有点罩不住。白丁香,简单点说,麻雀粪。麻雀粪就麻雀粪罢,比真的见鬼要好。

正庆幸并无鬼怪,另一个“鬼”却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

绿色的幽火趴在他鼻子上,隐约是张人脸,可是并不能辨别出男女。

“鬼——啊——!!!”

那幽火一缩,似是捏了个诀,陆生立即就喊不出来了。他试着发声,舌头却不听使唤,麻木地仿佛不是自己的。

“别叫!”那鬼的声音亦是似男似女,同时凛冽得很,“再叫的话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陆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连后退几步,兀自捂上嘴。那幽火见他乖巧,又是一缩。陆生一口淤痰吐出来,啊了几声。

真的能说话了。

他效仿书上那些个乡野异闻的做法,伸手到腰间去掏从不离身的姜片。可摸来摸去,除了摸出自己实在是瘦得没几两肉,旁的概是不知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