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打屋檐,不绝于耳。
轻脆的叮咚碰撞声伴着雨声极细弱的从远处传来。这是极偏僻的一条老街了,暮色渐沉,平日本就人迹甚少的街巷,更显静谧。
青石板转错列排序,有些残缺破损的板砖上或新或旧的裂痕凹壑在雨水的冲刷下呈藏青色,透着历史的悠久和神秘。这是一条被人遗忘了的老街,街两边的店铺遗迹依稀可辨往昔的热闹繁荣,房屋的样式风格似乎停留在了古老的过去,隔世经年。
或许因为雨水洗刷,巷口的青石板砖显得格外干净,倒添了几分人气,昭示着也许这便是这条街唯一有人出没的痕迹了。巷子深处隐着抹微弱晕着暖色的光,模糊可辨匾额的一角,垂挂着一盏别致的纸灯。
此时门前站着一个人,并不明亮的灯光只能摹出大概的轮廓,长衫,长发。雨夜,人影淡立,显得有些突兀。面前是一间精致的店铺,简约式屏门,大气中透着雅致。大大的匾额只有右下方飘逸的写着两个字,陌归。
门前站着的人猛地推开了门,轻碰挂于偏上方的风铃,发出叮咚碰撞声,又一次响起的声音渐递向远处,像轻轻在雨中哼唱。
豁然敞亮的室内,微熏的黄光打亮了面容。一双稍狭长的眸,乍看下清澈不含杂质,略略眯起,便浮起层暗色,沉不见底;微斜入鬓的眉并不是纯粹的剑眉,却硬生生添上些大气似侠的风概。嘴角懒懒带着丝笑意,又染上点点不屑与邪气。侠的正义凛然和魔的邪意自在矛盾的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又巧妙糅合在一起。光凭此人气质,便知此人定然非寻常条理律教所能束缚,这般随性自由的姿态,不论出现在何处,与周身的环境总会显得格格不入。
室内甚是宽敞,以黑与白两种为主基调。右侧大半被高逾八尺的阴影笼罩,雕木细琢,密密纹路勾勒,有些杂乱的走向。右上角忽现一朵精致玉莲,以手抚之却觉与背景的黑木相融。待得把玉莲与黑色纹路并看,恍觉为一幅百鸟朝凤图。奇的是,凤凰的位置略低于玉莲,倒更像对着玉莲朝拜。
另一边空出大半空间,摆着小巧的圆桌,显纯白。此时桌上摆着两盏茶,一人端起茶盏,缭绕的烟雾朦胧了五官。其发随意拢至肩,松松束着,不大会儿匀开的雾后露出的淡淡的眸,将其衬得素雅。他眉痕极淡,面上波澜不惊,微抿的唇带起些微弧度,不显笑意,却带上许温和。眸中不含什么情感,只稍稍泛着柔色。
另一人着黑衣,不显肃然,而显得松松垮垮的不修边幅。嘴角勾着抹肆意张狂的笑,笑意半点不及眼底。他的坐姿似放纵随意,紧绷着的腿却昭然若示他随时可应对来自各处的异动,这定是在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的警觉。不时偏过头向身边的人搭上两句,眉目间神色才会略微放松,这是一种真正的随意,对可以全盘信任的人的随意。
端起茶盏的人抬头,瞟见站在右柜边琢磨着的人,眼中闪过丝无奈和笑意。“木头?怎的还是来了。”清清淡淡的嗓音,就如同他这个人般。
“怎么?不来等着你被某人吃掉后找谁去哭。”右柜旁的人挑眉,侧眸瞥了眼一身黑衣的某人,有些低沉的声音带着些磁性,此时略含调侃。
某黑衣的人蓦地开了口,冷冷的语气突然沾了些人气,“哼。别说我没这般念头,就算有,凭你也能拦得住?”语毕还挑剔地在他身上巡视一圈,“就那点小事你计较这么久,一见面还这般不待见样,都是某人太纵着你。”又没头没脑说了一句,给两人各斜一眼,微不可闻轻哼一声。
“当然。”柜前的人转身正向两人,平日不正经的神色一肃,眼中凝着认真的肯定。听见黑衣的人后边续着的话,一转儿又没了个正形,低笑道,“那是自然。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而且那也是老板愿意,你有什么不满的,难不成你吃醋?”
黑衣的人敛起笑容,冷着冰块脸摇头,“你以为我像你。”
“嗯?你个杀人狂有资格说我?”
“总比你那全是木的名字好。”
“别扯上我的名字。话说回来,你别转移问题,不知是谁为谁一怒杀……”
“别说你没干过。”
“我当然是个理性的人。”
老板看着某黑衣的人越来越黑的脸,暗自揉了揉太阳穴,这两个人……一见面就互掐各自痛处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
“行了。你俩都消停会儿。木头你来是有什么正事吧。”老板最终还是好笑的摇摇头,开了口。
“哦。也没什么大事,有些端倪吧,想说要你留意些。不过既然阎王爷在这,也不必太在意。不说这个,最近那些皮痒的家伙们……”顿了顿,沐霂眼底深处划过道阴冷的光,精明中夹着的狠辣一晃而过,再望向面前的人,眸子顺柔,又恢复清灵,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
被遗忘的某人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答聊起了家常,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某人叹了口气,无限怀念以往那幽静淡雅,能平静下嗜血感的好氛围,如果没有某个污染视听的人的话。不过,这样可能也好吧。这样的老板,真让人放心。
事情的起因,要从一年前说起————

二、
宁泽十年,天下权力三分,未记诸侯独大,权力分割。皇室稳定,百姓甚是平和安定。江湖分割两派,一派自诩正义人士,号侠义;另一派主逆一字,是而被称为魔。还有一拨不隶属任何一派的不安定分子,外传性格怪异,行事全凭喜好。
闻当时风声,有一人行事尤为出格。去衡山上的所谓圣地走了一遭,更是主动显其形,格外光明正大的一路杀下了山,闹得很是鸡犬不宁。在衡山大长老严肃对外提出追杀令的同时,当事人人间蒸发了。眼巴巴等着看笑话的人,四处打探消息,连人的名字都未知,倒是得了一筐衡山高层气的吹胡子瞪眼的风传。
以此为前提,牵扯了后面一连串事端。
边陲地带,隔离了一切的纷争与动荡。是夜,平日本就人迹罕至的山路更显寂寥。也是,偏远的山极险峻,狭窄的山路顺岩壁蜿蜒,往下一瞥,万丈深渊。可见度极低的夜晚,偏偏倒还真有着道人影。
清辉遍洒下,人影的模样清晰可辨。大大的草帽檐压低遮掩了大半面容,略显瘦削的脸形隐带些凌厉的弧度,长发散落,两绺细发乖顺的贴在耳旁。露出一半的眼眸清澈见底,配着碎发,显得乖觉又干净。不含杂质的眸带些圆圆的上弯,可爱的紧,笑起来眉眼一定弯成月牙儿状。
不谙世事的气质太过于深刻,倒是忽略了眼角天生上挑的弧痕,表面看来怯怯的步伐中也不含一丝犹豫。不日前没有一点迹象便消失了的人,此时就出现在了距漩涡中心差逾万里的边陲。着一身布衣,淡近白的青显得更为朴素,也更为其貌不扬。
三水木,霡霂朦胧。沐霂,一眼看去便有沐雨的静谧感。这个名字安在看上去如此干净的少年身上,再合适不过。可惜如此带有迷惑性的外表,自然是某人杀人放火,咳,居家旅游的必备工具。所以事实是,沐霂本人对这个名字颇觉不满。单听不看,沐霂更像一个小名,木木……沐霂本人虽不避讳,但也不喜这么个名字被肆意宣扬,是以他的事迹闹得人尽皆知,知道他名讳的却寥寥无几。
要从皇城中心瞬时到边陲,饶是沐霂也不可能做到。实际上,所谓大闹衡山不过是沐霂布得一局,他本人根本没有去过皇城。
沐霂此人亦正亦邪,平日行事作风更偏向魔一派的风格,挂名尘之一派的的三当家,对外称“三”的代号,派中上下便也只能称其三爷。
“爷”的尊称源自沐霂此人智计如妖。来派中的第一天就设了个大圈套愣是唬得所有人一惊一乍的,还美名其曰见面礼。更可恶的是大当家和二当家竟然如此纵容,众人精疲力尽的最后,被整的服服帖帖。再加之大大小小的“战绩”,虽然沐霂不过二十几的年岁,远近闻名,也当得起称一声“爷”。派中人皆知,三爷此人号妖却半点不似妖,平日倒像个懒散的流浪子,一认真便狠辣果决的鬼气缭绕。
三爷挂名三当家管事,实则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也不见得摸着几次人影。此次沐霂自行提出的诓衡山的局,大伙暗自腹诽,照计划办了事,谁也不知他这是又打着什么算盘。如此缜密的设计夹围了圣地,逼衡山装出一副沐霂一人独自杀下山的憋屈样子,其实连人的影子都没看到。难得衡山这次如此配合,据说是我们家三当家不知何时窃了人家圣物,如此壮举,为何我们没听到一丝风声?
等派中上下回过神来,沐霂人又不见了,甩下一句不必探其行踪,大摇大摆来到了边陲。稍稍整理,有些破损的衣衫配上些慌乱的神情,如此,沐霂的目的达到了。

三、
沐霂所处之地偏北,北域地带,边陲仅有一个小镇,旧雨。虽然说起旧雨,大多数人并不知其详情,其名倒却是有耳闻的。因旧雨镇中有家极为出名的茶庄,名唤陌归。关于陌归的茶,传闻不一,每有奇人得以品之,所言滋味大有不同。久而久之,天下人都对陌归此名印象颇深,旧雨此镇才得以真正进入天下人视野之中。陌归老板名莳倓,其人如名,是个极淡然的人。有关老板的来历身世,众说纷纭。有说为没落贵族之后的,有说为前朝某名士之后的,更有甚者确信凿凿般言称其为某隐世家族传人,携传世茶方来尘世中历练的……混杂不清,越说越玄乎。
近段时日各处暗传老板所出新茶,茶与店名同,有消息称此茶不凡,暗藏玄机,其或与天地规则的变动有关。天地规则于千年前突然大变,是而变化的缘由一直位于一个风波口。当今圣上并非凡人,与江湖中 “魔”沾着因由,据说对此兴味颇浓,传闻私下曾为此事与影阁阁主会面。
沐霂对此事并不感兴趣,只是有情报称沐霂的指环与老板项上所挂极似,加之沐霂觉得老板此人挺有意思,便应了此趟与老板的会面。老板的要求只有一个——隐了身迹,于是沐霂制造了场混乱。沐霂的指环戴于小指,随着沐霂的名气渐显,指环便成了他的一个显著特征。沐霂对指环的消息极为重视,也是圈中一大奇闻。
随着沐霂的行进,小镇的轮廓渐现。山脚处隐隐的一个人影令沐霂倏地一眯眼,略略警觉,稍作整理后沐霂“慌乱”地往小镇方向跑去。经过人影旁时猛地停下,沐霂眸中闪着喜色,绽开一抹笑容,蓦地一个声音响起,“沐三。”
沐霂笑意未减,眸色却暗了暗,正欲开口,又被截了话头。却见面前的人侧了身,冰冷的眸正对,嘴角忽的斜开些弧度,似笑非笑,“是和老板有约?”
计者自傲也更为重诺,这人一语道破,于沐霂来说他的计划已毁去了大半,他的行踪说不准已然暴露。
不知此人底细,沐霂自然不会主动挑明承认,脸上笑意更显,眸子清澈,含着丝不知所措,权当什么也没发生。只深深看了眼面前的人,暗自打算好好调查一番。
仿佛看透沐霂的想法,面前一身黑衣的人冷冷吐出两个字,“薛阎。”沐霂步伐不停,头微侧似回望一眼。便也不再掩藏,几个纵掠向镇上赶去。

四、
基于种种考虑,沐霂并没有马上会见老板——毕竟也并不是要讨论什么大计谋,更多是一种私下闲谈的形式。初时沐霂抱着游山玩水放松的打算,被薛阎这么一搅合,沐霂想当然认为是自己的疏漏,许久不曾出现的状况外,令沐霂心里涌着些不自在。
处于这种别扭且沐霂决不承认的心态,沐霂这几日过得惬意——如果不是刻意回避的话。近几日沐霂忙里忙外干些杂活实则不经意获取情报的行为,让镇上的人们对他好感满满,沐霂也就如此坦然的蹭吃蹭喝。
镇上的人们并不知老板的店闻名天下,却也很是称赞陌归的茶,见沐霂在意,便着重介绍了番。旧雨有条无名老街,据说多年前极尽繁华,不知为何撤出那条街后,荒废下来的老街鲜少人迹,而老板在那儿开了家店,这便是陌归。
等沐霂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看着周围残旧的建筑,又低头望望手中握着的小木盒,抽了抽嘴角。自沐霂对老街的兴致显现以来,镇上的人们总想着法儿支沐霂去一趟老街。在稀里糊涂被塞了一个小木盒,还神神秘秘交代务必要让老板打开后,沐霂被一把推向一个路口,说什么走到末端就是老街,老板的店自是容易发现。沐霂下意识的开始思索所谓神秘的木盒,如此,迫着沐霂提前了计划。
这么个处境可不太妙,沐霂粗略一瞥,千篇一律的废旧店铺,倒真没看出什么明显的人迹。沐霂脚尖轻点掠上屋顶,才见极偏得一条还算完整的小巷尽头隐有一间店铺。沐霂面无表情盯了一会儿,确定若自己不会轻功,这么条小巷有一番好找。
端详着面前的陌归二字,既然有人想让他早些与老板会面,沐霂也坦然,不二话便推门而入。收起了那副纯然的表象,沐霂嘴角惯常勾起些弧度,悠然地四处打量。没有茶罐的痕迹,占据大半空间的右柜——这并不像一间茶庄。沐霂饶有兴味地看着轻倚在右柜边的人,着一身偏沉白的长衫,袖边缀着些苍蓝的翻纹,他手执一册书,微敛的眸遮住大半神色。似乎已等多时,也不讶然,“沐三当家。”平缓没有一丝起伏的语调,听着却有斟酌许久方开口的轻柔感。
沐霂靠前几步,目光浅浅掠过老板颈上稍露的绳线,斜倚在右柜另一侧,懒洋洋开了口,“莳老板,不知可有好茶相待?”语罢,懒懒撩起眼帘扫了眼身后的柜子。
老板把视线从书上撤回,平淡的眸直视,分明对着,却像望着很远的地方,“沐三当家的来意不在此吧。信上是说有要紧私事?”
沐霂盯着莳倓没有一点神色波动的面容,一把往他手上塞入一个木盒,有些无赖的摆手。看着老板略略皱起的眉,心中忽地涌上些雀跃,鬼使神差地,沐霂敛容,一字一顿道,“沐霂。”
老板认真的打量了一遍沐霂的面容,微微眯了下眼,忽而笑开了,“不若叫你木头可好。”继而正色道,“莳倓。”
沐霂惊诧的挑了挑眉,一闪而逝的笑容让眼前的人猛的真实起来,不禁怔住。有些狼狈的挪开视线,一点黑色的衣角出现在沐霂视野中。待得看清缓缓自楼梯上走下的人的面容,一瞬间很多细节都明了了。沐霂嘴角勾起抹森然的弧度,语调平稳,却隐有咬牙切齿的意味,“薛阎。”

五、
宁泽十二年初,天下权力平衡打破,三方势力动作不断,暗潮涌动。起因源于陌归所出新茶,此茶与天地规则变动有关的传言在玉莲自陌归店中被发现后落实。玉莲没有什么确切的名字,上古残册记载,似玉之莲与天下众鸟类命脉息通,是而与支撑天地平衡有莫大联系。而古族中的秘传之册上更有明确提及此物为影响规则的几大碎片之一。此物又最是奇特,定要流于最不起眼之地,所以说此为天地规则变动原因,不如说是现下唯一可能使其恢复正常之物。初,各方彼此牵制,静观其变,不料当今圣上以雷霆手段,直接以袭杀之态,彻底搅乱了表面如一潭死水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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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这般局面你早已料到。”莳倓少有肃然的笃定望着沐霂显得有些幽深的眸。
“当然。不过老板不必担心,江湖上有名的阎王爷在此亲自坐镇,我自然放心。”沐霂笑得有些随意,透露着几分沉然的自信,“余下诸事我自有安排。”
“若我说即使薛阎不在这次行动中,我也能确保安然呢?”莳倓的嘴角溢开星星点点的笑意,“如何,与我打个赌。”
有些昏暗的室内,沐霂有意无意的角度控制令阴影遮住了大半神色,静默许久后才低低响起一个声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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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而来的是全面的消息封锁,此处位处边陲,消息传递本就慢上许多。短短几日,一切重归于静,只隐隐有陌归老板与圣上私下达成某种协议的风声传出。此后,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那人与店与茶与当年的秘密自此被深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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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刮的肆意,山巅上两道人影并立,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淡青和沉白交映,赫然便是沐霂与莳倓。
“你也早已料到了吧,老板。”沐霂俯瞰着绵延的山势走向,似叹息般的语气,听不分明其中的情绪。
“愿赌服输。”莳倓面上保持着往常的古井无波。
“怎么,我整个人都已经输给你了。”沐霂声音压低,染上了笑意。
“自然。那么就同我一道走遍这天下山河吧,木头。”莳倓眼中也浮起浅浅的笑意,含着些意味深长。那玉莲本就属于你,而且薛阎与圣上的关系可不是一般意义的不同寻常。思及此,莳倓眼中悄然泛起看戏的兴味。
沐霂背对老板,不答似代表了默许。沐霂轻轻摩挲着小指上的指环,指环内部隐着的两道白痕稍稍露出些许,脸上带着狐狸般狡猾的笑容,诚然,他本就是计者……
谁算计谁,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这就是两只狐狸的暗斗(笑),只是表现性格不同。其实是好久没辣么认真过了(汗),晚自习上的一时兴起……果然还是一贯一边想一边写,这种清淡性子的还真没写过,也确实有些难驾驭。不过还是很萌的,那种似侠又带邪气的,就是我的菜没错。最后说一句,同属某圈的各位亲,隐含的什么你们懂得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