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柳丞相被抄了家,城中灯火通明,一夜未歇。
她靠在闫云楼的一株桃花树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幸得私下里同别人开了一家青楼酒馆,官府不曾知道,这才有了落身之所。虽说这青楼不是一介女流的好去处,但起码,是这的头儿,免得受人宰割。
“落霜姐,荷姑叫你去花厅。”
她掀了帘子,好看的眉眼笼了一个笑意。“荷姑,怎的今日叫我来花厅了?”
“这儿有位大人,指名要见你,我可挡不住。”荷姑眯了眯眼睛,侧头示意。
那头,玄衣墨发的公子落座暗处。自窗口漏出的阳光映得一角灰尘散漫,浅浅的附在那玄色衣角上。那黑衣公子起身,阳光落在那人的眉心眸间,微微漾开一道波纹。那人浅浅的笑着,“不想,苏姑娘竟是忘了我。”
阳春三月,杏花影影灼灼的开了一院。望月楼的杏花,最是好看。
她一身素裙坐在一株杏花树下,手边是空了的酒壶。酒味醉人,在树下睡得香甜。
他坐在她旁边,闻了闻她身边未散的酒味。浅笑一声,“倒是会享受,上好的女儿红。”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轻风骤起,花香满院。
苏家,世家大家。凡是苏家的女儿,定是嫁入一流大家。苏家到了这一代,却是只有一位女眷,八位公子。这女子,各大家竞相争夺。
只是奈何是在门口蹲守,也是看不到这苏家千金的一片衣角。哪怕是丞相,也找不着这苏家千金。
城中坊间流传,唯有国师能寻到这柳姑娘。只是,国师比柳姑娘还要难寻。
国师与柳姑娘,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她捏了下他的腰身,用了狠劲,他却眉头都不皱。最好还是带着清浅的笑意。“如何,柳姑娘想起我来了?”
她闹得没趣,径自落座倒了一杯清茶。“怎会想不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我可不敢忘了。”
他展了折扇,“柳姑娘,现在没了靠山,不如来投奔我。”
她抬了眸子,浅笑。“如此,甚好。”
国师大人,娶了青楼的老鸨。
荷姑为她描着眉心的花钿,蹙着眉头。“你可想好了要嫁他?”
“此刻花轿就在门口,我还能逃婚不成?离了闫云楼,我可就真的没了靠山。”她眉眼精致,落下盖头。
轿子晃晃悠悠,耳边是闹人的喜乐。满城的海棠盛开,随风落香。
她总觉得不对,当日她说了愿意,不过一柱香的时辰,他便带了迎亲队伍来。周密细致,所备之周全,像是备了许久的样子。
他眉眼弯弯,笑着饮下一杯清酒。不言语。
他会煲汤,煲鱼汤。她说她最喜欢喝青叶鱼汤,他学了三日学来了。回来时满手都是伤口。她蹙着眉头为他擦药,嘴里念叨着,严重却是湿润一片。他弯着眉眼,将汤匙递到她嘴边,“你尝尝,好不好喝?”
她呷了一口,“难喝死了。”
他浅笑着,不言语。
他在院中种了一院的海棠花,他说当日成亲时满城海棠飘香,她一身红裙好看的紧。以后他为她做上一件上好的红裙,配上满院的海棠,一辈子都看不够。
她看着月下的满院妖娆,眼角落下一滴清泪。
世人皆说,国师与夫人琴瑟和鸣,恩爱的紧。
她学着为他做点心,熬羹汤。
她为他磨墨沏茶,丹青作画。
他觉得,她似乎,真的欢喜了他。
冬日屋外寒冷,他在屋中看书。
她抖了抖肩头落得雪,将披风递与旁边的丫鬟,挥手叫她退下。
移了香炉的雕花盖子,暖着手。“今日,冷的紧呢。”
香灰中一点火花飘起又落下。
他坐在榻上不曾起身。
她抽过他手中的书,瞅了瞅。孙子兵法,无趣得很。
他伸手握住她的腰身,拉入怀中。嗅着她怀中的香囊,嘴角带着浅笑。
“你这香囊甚是好闻,不如等三月花开为我也做一个?”
她身子僵了僵,嘴角的笑意大了一分。指尖凉的怕人。
他呵了一口热气,搓着她的手。
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唯一记得,她眼角带着泪光,笑的分外好看。一吻落在他的眉间。
国师夫人,是叛贼。午门斩首,满城冷雨菲菲。
他赶到时,她躺在雨中,一身红裙。嘴边带着浅笑。
他抖着指尖摸着她的眉心,嘴角的笑意头回落下。
那个春天,海棠花开的极早,妖娆一片。
国师再也不会笑了,国师下令,不许人穿红裙。

她在香炉中,放入了迷香。
丞相府抄家,并非是丞相的过错,而是她。
她习得技法,会练得长生不老的灵药。皇帝知晓,叫她入宫炼药,她不肯。以示警戒,灭了丞相府。
他虽护得她安好,却不能保自己安然。
皇帝叫她入宫,以他的性命威胁。
丞相一家只是利用自己,并非真正用情。而他,却是体贴她到了心里。
她应了炼药。早便料到,皇帝会杀人灭口。还好,早有准备。
他枕下,是免死金牌。
他闻得香囊,是她炼的药,闻了,只要嗅到海棠花香,便逐渐忘却往事。
他看着满院的海棠花,眸光逐渐涣散。
他记得,有个人穿红裙,配上海棠花是绝顶的好看。
他记得,有个人为他磨墨丹青。
只是那人是谁……为何记不得了……

黄泉之中,她笑着坐在花丛中,看着来往的路人。
那人一身玄衣,清浅的笑着。
她笑着跳入他怀中,眼中湿润一片。
“你为何来了?”
“想你。”
“你应当不记得我了。”
“我忘了自己,都忘不得你。”